失却的野山风情
【本篇发表于《
散文世界》1988年第5期】
友自远方来,约我同到太行深山腹地去&ldquo,
爱看读书阁;读山”。当问及哪个地方最好最能代表太行风光时,我脱口答道:&ldquo,
孔子读书阁;马圪当!”
这地方我曾有幸拜谒,那一路河声山色之美之奇之壮观之惊魂动魄,为我今生所
难忘怀。
那时尚十五六岁的年纪,乘了大串联的风头,和两个同年龄的伙伴到
南方瞻仰已故主席的故居。去心灼灼,明日不待,
铭华读书阁,眼看日已西斜,却从我们县的县城匆匆上了路。
路是山间飘拂不定的灰色绸带,仿佛一风就能卷得去。淡淡山岚下,除了山还是山,
修身读书阁,灰蒙蒙一直幻入虚空,就明白山是这老大方圆的一个霸主了!却不甚出奇,只是弧线重叠了弧线,像无数头杂乱地僵卧在天穹下的黑褐色巨鲸。从小山里生山里长的,便不觉新奇,只是焦心赶路。可眼见红日坠入西边群山,浓浓暮霭渐渐化作沉沉
夜色,路碑的提示我们却只行了总路程的三分之一。周遭山影憧憧呈骇人的狰狞,空谷中不时传出瘆人的兽嗥隼鸣。尤其听说这边山里有山猪野豹,三人都把心提到嗓子眼里。好歹衔枚疾行地赶完五十多里的路,
树海读书阁,投宿在河槽中的横水河公社接待站,才把心放进肚子里。
翌晨一早,
爱看读书阁,我们准备漱洗用饭后继续赶路,忽然发现山在这里的模样大变:山势峻拔陡峭,须得仰头去看;峰头形状奇特,有的尖尖如锥,有的状若蘑菇,有的乳头般的于峰头上再起一峰,有的歪歪斜斜欲倒欲坠……娇小而稠密的侧柏簇拥了高大的乔松无所不在地蔓延,
树海读书阁,使峰峰岭岭尽染碧翠,连空气中也流淌着清亮的
绿色;水在河中哗哗涌动,跳跳的姿态酷似活泼
少女欢快的舞步;头顶草木中有不知名的鸟儿在脆生生地鸣叫,脚旁水里有小不点的鱼儿在激灵灵地游窜。心境突然大变,喜极,方才明白昨晚的夜行省去了山地从平庸到超凡脱俗的过渡,于不知不觉中闯入了这
大山深处的“伊甸园”!
沿河道往前走,好远好远才偶见一两户人家,俱依山傍崖而居。房屋全是石头的建造,远见炊烟袅袅,近听鸡犬问答,点缀出
大山深处的一派古朴
宁静。人是至憨至朴的模样,行道走路都把腿抬得老高,想必是常年行走山道时刻防备被石头绊倒而成习惯的缘故。最忘不了那座骑河而筑的水磨房,水轮咿咿呀呀的转动,带动巨大的磨盘发出沉闷忧郁的轰响,像一首古老的歌谣把人的
思绪带向遥远的过去。
河道突然跌宕,眼前裂一条巨沟大壑,长长的不见尽头,深深的不知底处,两边刀削似的悬崖直插云天,险得让人咋舌。我们呆呆的观望,惊叹这巍巍太行不仅伟岸其表,而且城府极深。路沿左边的峭壁之腰延伸过去,可供三到四人并行。(其后得知此道就是已存在了2500多年、古来就是沟通晋豫的鼎鼎大名的白陉古道,亦知彼时驮队与驮队之间遵循了一躲二、轻躲重、下躲上、少躲老、男躲女的不成文&ldquo,
精彩读书阁;交通规则”。)我们转行其上,向上看,危壁耸然悬石随时可垂;朝下望,险谷幽邃失足定会粉身碎骨,举手投足自是十分小心在意。边招呼脚下边看那万丈危崖,
华闻读书阁,一条条裂痕像是画家用竖笔抹出,纵向挺起的感觉极浓。
太阳这时升起,已是上午九时多!想它从插云摩天的高峰背后爬上来定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逆了光往前看,层次越分明,色调越苍朴,险和美是这样水乳交融地糅合在一起!
正陶然而行间,忽然从谷底咕噜噜涌起大雾来,一如受惊的羊群四处狂奔乱闯,刹那间铺平了深谷,塞满了山与山的
空间。却也奇得很,可可的淹没了路面打至腰膝处,便再不上涨,凝滞在白茫茫的一个水平线上。我们被惊呆了,驻足原地怔怔看那雾,再不敢移动半步,生怕一脚踏空飞下那万丈深渊。却很快醒悟,我们福分不浅,遇到了千载难逢的绝美景观:在那雾海之上,翠峦危峰一半在其上,
树海读书阁,一半在其下,飘飘然似在虚空悬浮;树也无了根,石也无了根,一切外露之物都没了着落。这岂不就是蓬莱仙境吗?唯少了琼楼玉阁!于是平生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大
自然的美,
金门读书阁,什么叫美的征服。情在极,不由得大呼小叫手舞足蹈起来,蹚带得那舞也旋转翩飞,丝丝缕缕地粘在衣上,钻入袖里,挂在眼鼻耳头发梢上。十分淘气的去逮那雾,分明实实在在捧掬了一把在手,可不小心从手指缝间泄露一空,只留下一个雾的湿漉漉的脚痕。
大雾好多时才退,说去就去,去得一丝不剩。刚
遗憾如此绝境消失,又惊奇另一处绝境出现——我们来到了多次听闻过的&ldquo,
精彩读书阁;七十二盘”之上!这是从悬崖绝壁半腰通向谷底的一段路,不知什么
时代的古人从陡峭悬崖坍塌的竖槽处盘折而下地修成道路,一盘一个大写的“之”字,一直盘盘折折延伸到深谷的最底处。鸟瞰中河湾旁团拢十几户人家,房子像小匣子般大小,毛驴则像蚂蚱,跟在其后慢慢移动的人比豆粒儿大不了多少。听闻这里于夏时还经常出现如此奇观:上边绝寡晴天,脚下翻卷滚动的浓雾里却电闪雷鸣,大雨轰鸣有声地浇向谷底——那雾即是云,在古道的人原是在云上在天上!可惜如此绝境我们无缘得遇,只得抛下一个叹息,向下去行那“七十二盘”,直下得腿肚儿颤颤,全身筋骨酥软。
谷底即是马圪当。将当地方言释解,“圪当”即是“走廊”、&ldquo,
金门读书阁;峡谷”之意。这是横穿了南北走向的太行主脉的一条大峡谷,两边绝壁千仞,危峰蔽日,人在内大有被囚之感。却是个极美的去处,人道“青障隔天外,入境似
江南”。单那水,就将人喜煞:清澈澈淌一河碧玉,满河满滩而下,青峰翠崖老树人家俱倒映其中。细寻那源头,是从崖壁下沁出,从沟缝里淌出,细流汇集滔滔然成其河。一块块“搭石”等
距离摆于河面,供人们来往通过。一伙伙村姑农妇跣脚挽腿的在河边浆洗衣服,呯呯的砧声在谷中回旋碰撞,于筋疲力尽后又跌回水中。三三两两的小孩子在水中追逐嬉闹或逮小鱼摸螃蟹,无一例外扑腾得全身水淋淋,
树海读书阁。
男人们却很少见,他们哪里去了?到高高的青峰之上伐柴去了?到深深的密林中猎山猪野豹去了(其时尚无实行动物保护)?借一根长长的绳索到高崖上悠来荡去的“打”五灵脂去了?河道呈“S”状,需数次而过,一段水深处尚需脱衣涉水而过。按年龄我们虽然还算是孩子,可光天化日之下面对这么多
女人来个赤条条大暴露,还真难为情。盘亘良久,一个大嫂模样的
女人勘破我们的窘境,
精彩读书阁,朗朗大笑着朝我们喊过话来:“哟,屁大的孩子也知道羞丑!脱了衣裳过你们的吧,还不知道你们长了个啥好宝贝?”
那些媳妇们俱哈哈大笑,
姑娘们也低了头吃吃地笑,有意无意朝我们瞥过一眼。我们顿时明白她们久居河边,对
男人脱衣过河司空见惯便不以为然,于是手忙脚乱除去衣裤用头顶了蹚水过去。
再往前走看了有“华北第一瀑”之称的潭头瀑布。这里已是河南地界。那距很远就能听到的雷鸣般的轰然巨响,那毫不犹豫从数百丈高的悬崖上飞扑直下雾化成汽的巨瀑的磅礴身姿,
孔子读书阁,至今仍萦绕于耳畔,幻现于眼前……
这次与友前去,大不相同的是搭乘了汽车。公路从横水河村头便一头栽下去,直抵马圪当峡谷的底部。安车当步节省了步履之劳,一路群山之峻伟,峡谷入口处之险恶,仍尽显太行之雄风霸气,可不见了那山民的石头屋,不见了那骑河的水磨房,悬崖峭壁之腰的狭窄驮道被避开,那“七十二盘”&ldquo,
树海读书阁;之”字的反反复复亦被避开。本急切切要指给友看的,却都不见了!还有那来去迅疾虚无缥缈的大雾,
树海读书阁,那悬崖古道传说中的脚底风雷,那鸟瞰中的深谷人家&hellip,
华闻读书阁;…都踪影不见。可见的是从中原各地来的拉煤载重车来往穿梭,柴油燃烧的乌黑尾气搅合了飞扬的尘土玷污得路旁青山秀色大减,引擎轰鸣喇叭鸣叫使
大山深腹的古朴静谧不复存在。峡谷中新建了好几处拦水坝和水电站,人工用水和地下水位的连年下降使河水几欲不见,河滩上满眼都是拥挤不堪的河卵石。那河中的搭石哪里去了,
树海读书阁?那洗衣的
女人们哪里去了?我们脱衣下水的地方哪里去了?还有那一挂恣肆沉雄、惊心摄魄的巨瀑哪里去了?却到处可见新修起的青砖大瓦房背衬了巍峨青山好生气派,到处可见高高水泥线杆驮了蛛网一样的高压线把谷中本不宽敞的
天空肢解得支离破碎,
树海读书阁。人也变得十分的时髦,
树海读书阁,尤少男
少女穿着俱是流行款式流行色,男的骑了摩托车,
女孩子亲昵地靠背搂腰坐于后边,大大咧咧从公路上掠过去…&hellip,
孔子读书阁;这次本是同友前来拜读
大山深峡的荒情野趣的,不期却有如此的变化!浓浓的
失落与
遗憾袭上心头。与友说了我的这一感受,友说,这是被现代文明“污染”了!
诚哉斯言,一箭正中我心中之鹄,
金霏读书阁!不是吗,就像一个纯朴本真的
农村女孩,却受时尚影响忽然变了一副奇装异服、描眉画眼、红丝绿发的模样,总让人陡升惋惜,扼腕叹息。细思根由,大约都是这新修的公路惹的祸,将原生态的野山风情摧残得面目全非!于是对主张策划修筑这条路的人颇有些愤愤不平起来。
友是细心人,要走走
村庄农户看看民风民俗。我们来到一个沿河
村庄的村支书家,但见新修的大瓦房中各种家电齐备,连灶房都因小水电代燃料摒弃了烟熏火燎而变得十分净洁。主人热情而豪爽,待人接物很见过世面的样子,于款待我们的便宴间把酒话
沧桑,诉说以前村民出山进山的艰难,不仅桃果山货大批烂掉,而且就医难孩子就学难,使得贫困如影随形般把人们缠得死死的。现在路畅其通,物畅其流,人畅其行,使人们从经济活动到
精神生活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好多人家都富了起来……对这些变化我们极为
欣赏,可总觉得与来意不符心里大感不是滋味。举杯应酬间,蓦然看见房中正堂悬挂了一幅
山水画,两边对联曰:
青山几曾逢盛世,
佳宾闲来话丰年,
树海读书阁。
心中不禁陡地一惊:为看得太行原生态的野山风情,
宁静读书阁,就甘愿这
大山深处
永远保留原始的封闭状态、贫困状态?我们尚文习墨,理当是
时代的文明使者,就应该为现代文明大踏步向这深山野谷进发而高兴,
广济读书阁,怎么能为满足一己私愿而这般不近情理甚至冷酷无情?!可转念又想,这是不近情理、冷酷无情吗,
金霏读书阁?难道人的生存、发展、进步必须以破坏和牺牲
自然生态遗产为代价吗?
大山原生态从遥远的亘古走来,是
自然与
历史的双重馈赠,其
价值绝不是用金钱可以来衡量的!如今在经历大量的人为破坏后,无论现代人或后代人再怎样投资怎样努力,显然不能再予以恢复!这对矛盾究竟该如何辩证,如何定夺,一时竟是回答不出。与友面面相觑间,脸部的迷惘表明都相互陷入一团混沌,认知的无能所形成的惭愧也借着酒力红通通奔上脸面。
回程,有遥见一条新的进出山公路正在紧张施工,从
绿色山体上新开挖的蜿蜒前行、煞白煞白的路基,在
阳光照射下是那样地刺目,那样地扎心;与那撼天动地无情动摇这古朴
宁静王国的隆隆炮声相呼应的,仍然是我们心中化解不开的混沌与迷惘:建设与破坏难道必须是天经地义的孪生关系,水火不可相容吗?难道就没有一个两全之策可以使得两者兼举并重、两全其美吗?我们衷心
希望这太行深山大道迭出无穷尽,通遍
天涯共海角。同时更期冀这神圣的
大山“伊甸园”青山无恙画屏开,长留美景于
人间!
可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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