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4
1.
2012年7月7号,
爱看读书阁，我踏上了1164次列车。从家乡那个小城，开往北京西的方向,
树海读书阁。
走之前，小城里正下着茫茫细雨。像所有旅行的开始一样，总需要细软的阳光或者漫不经心的雨天来送行。我从未期待过什么样的天气。寒冬的冰雪。初春的阳光,
孔子读书阁。仲夏的暴雨,
铭华读书阁。秋末的空气,
树海读书阁。无论时光偷换了怎样的季节,
金霏读书阁，总有那么一天。总有一天，适合远行。
我喜欢一个人离开。渐渐地变成习惯。一个人去车站。一个人挑选车票上的日子。一个人决定远行的方向。或许不算旅程，只是一如既往地想要离开。不管风景，只是心里长久长久地向往一个新的地方。
背包的肩带已经开始起毛，扯出了不堪重负的线头。我从来没有感觉到沉重。每次上路，都少不了一支黑色的水笔，和那个早已磨得破旧的笔记本。然后装几本无所谓适合旅行阅读的书或者杂志。我讨厌背包里塞进一些毫无用处的东西。零食或者几件好看的衣服。我不喜欢在车上吃东西。我也讨厌陌生人在我面前吃的乱七八糟。然后心情变得很坏很坏,
华闻读书阁。
爸爸送我到车站的时候，天色阴阴的。车窗外吹着凉风，但听不见声音。可以看见细雨打在玻璃上，然后顺着青黛色的玻璃纸划成一道一道的斜线。像是暑夏脊背上的汗液,
树海读书阁。我按下一半玻璃，清凉的空气立刻灌了进来。一闪而过的田野，大片大片墨绿色的玉米地，还有属于家乡的那一座独特的远山，朦朦胧胧地，却很清晰。这样的风景，我已看过无数遍。或是骄阳晴空，或是现在低低的样子。总是陌生而看不到尽头。我想大概是因为每个季节的风和阳光，才把我带进一个处又一处新的风景。即便依然站在原地，陌生总能看到新的方向。
火车站异常冷清。“稷山站”三个年近耄耋的大铁字被雨水洗刷的鲜红的刺眼。目送着离开的旅程，迎接着归来的游人,
树海读书阁。好像顺着那漫无尽头的铁轨早就看尽了世间的方向。有人疲倦了，有人还在义无反顾地远行。
我说,
孔子读书阁，要走了,
金霏读书阁，你回去吧。
爸爸说，到那边小心点，有事打电话。记得吃药。
我抱着书包,
精彩读书阁，走进候车厅。然后，爸爸离开了。
2.
太阳突然毫无征兆地冒出来。站台上还是湿的一片。天空的乌云还没散去。隔着两条铁路坑的空地上是一片煤堆。如果没有这些黑的令人作呕的煤炭，这个小城或许永远都没有一个可以轻易上路的站台。
铁轨依然冰冷，没有火车要来的样子。我踩着安全线，走了大概两三节车厢的距离，然后停在一颗歪脖子的梧桐下。梧桐树后是一排生锈的铁栅栏，围着一片莫名其妙的绿化带。到处是蝉鸣。太阳开始燥热起来。我歪着脑袋，眼睛跳过铁路，呆呆地望着不远处的村庄。突然想起了很小的时候，姑姑带我和哥哥来这里看火车。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火车。轰隆隆的声音，震的我脚底发麻。那时候我也是这样歪着脑袋，然后兴奋地指着火车数啊数。一遍又一遍。二十二还是二十三？我依然模糊地记得这个数字。是拉煤的火车。黑咕隆咚的。一开过去，就能闻到浓浓的煤炭味。
我喜欢数火车。我总是迫切地期望能把从自己眼前飞速开过的火车一节一节地数清楚。可是我的眼睛从来跟不上那种呼啸而过的速度。后来渐渐地长大，我还是喜欢数火车。不过我再不敢明目张胆地伸着胳膊指着火车大声地数出来。我只在心底默默地数，如果我终于可以得到一个清楚的数字，我就会变得特别安心。有时候，长大啊，你就再也找不到曾经的自己。
我喜欢数火车。可是我从来没数过自己即将要踏上的那辆火车。我也不知道1164次到底有多少节车厢。因为我每次等不到火车的尾巴过来，就迫不及待地钻进它的身体。1164，我认识你的样子。很不起眼的车头。但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你终于来了。
我第四次踏上1164。
3.
我的心情总是毫无来由地变好或者变坏。
我喜欢火车靠窗的座位。喜欢座位与车皮依靠的角落。可以随意地看书，对着车窗外的风景发愣，累了就趴在小桌上睡觉。如果我有那么一个小的角落，那这一程，车内的乱七八糟都与我无关。好像这趟车专为我而奔驰。朝着我期待已久的方向。我可以听到车轮与铁轨摩擦的声音。我甚至可以触摸铁轨的热度。像触摸那遥不可及的远方。
并不是每一段旅程都需要一个方向。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向往远方。我的座位号是靠着过道的。尽管我不情愿，还是勉强地回答着对面中年男人的各种问题。
男人问，去北京么？
我说，嗯。
男人说，是学生？
我说，是。
男人说，放暑假？
我说，对。
男人说，去玩？
我没有回答。
男人说，真好。
然后男人就开始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述自己的生活。他的表情很丰富。穿着体面。胖胖的，说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可是在他口中的自己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原来他才26岁，但看起来真像是三十多岁的样子。其实他并不老。只是给人感觉很成熟。他是韩城人，却很少回韩城。他有过一个儿子，可刚生下来就死了。他还有一个老母亲，在韩城的大街上捡垃圾。两年前他离了婚，然后去了北京。他说他讨厌韩城，更讨厌那个捡垃圾的母亲。要不是那个老太婆，自己的儿子就不会死。要不是老太婆，自己也不会离婚。
我想问他为什么讨厌他口中的那个老太婆，可终究是开不了口。那是属于别人的故事，我无权过问。我也不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生活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我就当是在听一个故事。或者我现在就在一部小说里。这部小说正被一个作者写着。我不清楚自己扮演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或许那个男人才是小说的主角。他有着不可思议的悲惨的生活经历。他在挣扎，他正痛苦着。他为了生活不得不奔波。他不情愿地踏上1164次列车。然后写到这里，他遇见了我。遇见了一个还未真正跨进社会的年轻人。一个学生，一个单纯的只有青春和梦想的人。他想把自己所有的不堪和悲痛全都倾泻到我的满腔热血中，然后熔炼成钢，继续与那无坚不摧的生活战斗。
这样真是好。在一部平凡的小说里，坐在一辆名为1164的列车上，还没有人知道这列车即将开往什么地方。车上的乘客并不多。但每一个人都有自己不平凡的故事。我就是每一段故事的倾听者。我是1164的永久乘客。我听过无数个故事。这就是我的人生。
4.
我不记得反反复复睡去又醒来多少次，也忘记了那一段段故事里都有着怎样的心酸或者欢乐。1164穿梭了无数个站点，带我进入一个又一个或熟悉或陌生的时空里。直到终点。
原来1164是有终点的。原来所有的旅途都需要有一个终点的。原来我一直向往的远方，很远的远方，一直都在那里，从未改变过。只是在我心里，它早已没有了界限。它变成了一阵风，永远停不下来地吹，吹过一处又一处陌生的风景。
我终于知道，真正的远方--------原来只是自己心底的那个虚无缥缈的梦想。
我背起背包，走下火车。不想回头，径直离开了1164。
站在北京西的天桥上，我再一次来到了这个地方。沿着天桥的透明玻璃窗，可以看见北京的天空并没有那么晴朗。大概是刚下过雨的缘故。乌云残喘零散，阳光若隐若现。
周围是一同从车站里出来的人。人潮汹涌。每个人都背负着一个与自己身体并不相称的背包。每个背包里都塞满了离奇心酸的故事。
我的故事也即将在这里开始。或许很短暂，很平凡，无人倾听。但我总算真真实实地存在于自己的故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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