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祖父祖母
下雾了,好大的雾啊!
远处的灯火隐在夜雾里,不甚真切,像祖母悬在天上的脸,
依旧温暖,却是我
永远都够不到的
距离。在这漆黑的夜里,面对窗外沉沉的雾,我陡然想到祖父祖母,不觉热泪盈眶。
我是将他们有限的
生命得以延续下去的
一个人吧,我深爱着他们,这爱流淌在我的血液里,
爱看读书阁,生生不息。
幼年的
记忆里,祖父的家里养着三种花。一种是夹竹桃,我们这边叫它柳桃。有两盆,装在青灰色的大花盆里,分别摆放在门厅的两侧。个子已经高过我,枝头挺着三四朵粉红色的花,我需仰起头才能看见它。祖父不许我碰它,说有毒。具体是叶有毒还是花有毒,他却并没说。那花是祖母
喜欢的。伊总是拍着我的头说,快点长吧,看,柳桃的个子都比你高了。于是我就跳起来,和柳桃比个子。总觉得它是
寂寞的。那寂寞,像清冷的早晨,独自走在大街上,却没有一个人搭理你的样子。至于为什么觉得它寂寞,我一时又说不清楚。是它被摆放在室外的缘故吗,也许是。我知道被放在室外看家护院的狗就是寂寞的,它永远不敢与主人亲近,是由于它所处的位置决定的。狗深知自己是奴才,所以人们总说“狗奴才”,即使“兔子急了都咬人"了,狗也从不敢跟自己的主人呲牙。猫可以无所顾忌的随意走动,可以趴在房里最暖和的地方睡懒觉,还可以爬到主人的怀里,像个孩子一样享受着主人的爱抚。所以猫算是人的宠物。人们都说“宠物猫”。现在有所改变,现在的狗也可以登堂入室,享受着和猫一样的待遇,人们于是又开始叫狗为“宠物狗”了,
铭华读书阁。但狗就是狗,它始终是有自知之明的,若非主人召唤,
金霏读书阁,它是绝不肯像猫那样爬到主人的怀里接受爱抚的。最亲近的时候,也就是跑到你的脚下不停的舔你的脚,或者摇摇尾巴以示欢喜。
陪在海棠身边的,是一盆不常见的花,就那么绿绿的长在那里,始终没见它开过花。
父亲跟我说,这是祖父一位最好的
朋友送给他的。我问祖父这是什么花,他说叫“扒拉香”。较之于海棠,
树海读书阁,我倒觉得“扒拉香”好,因为它有香味。就是名字显得有点俗气,跟它清雅的香味一点都不匹配。我总觉得它应该还有个名字,于是我逢人便问。因为这花谁都没见过,所以也没人知道它。我把“扒拉香”当朋友,跟它说话,问它能不能开花,如果能开,就开一下让我看看。可它始终都对我不理不睬,
精彩读书阁。祖父还说,“兽有兽言,花有花语”,这话一点都不对。我生气时就不停的用手拨拉它的
叶子,阵阵清香便跟着我的手缓缓释放出来。在外面忙碌着的祖父立即会问,你又扒拉花呢吧?我旋即住手。这难道是它的花语吗?旨在要人不要因为它不
美丽而
忘记它。长大后翻植物书时,突然看到介绍它那节,欣喜若狂。它学名叫香叶天竺葵,俗名“扒拉香”。属直立草本,茎基部木质化。叶近掌状,5―7深裂。花小,通常是粉红色。全株含挥发油,手触摸即带香气。“扒拉香”在那一年开出了白色的小花,可是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妈妈说祖父得了不好的病,快死了。在祖父过世后没几天,它也离奇
死亡。像是为祖父“殉情”。还真是个有情有义的花。
有时候很惋惜祖父,觉得他生得太早了,没来得及赶上如今这个好
时代,就匆匆离世。父亲曾讲过,如果你能
爷爷活到现在,能够坐在自家炕头上看电视,不知道会多开心呢!每当村子里放
电影的时候,祖父就搬个小板凳,早早的候在那里,等待电影的开演。那时还没有收音机,
树海读书阁,条件好的
家庭请人装一个无线电匣子,里面整天放着革命歌曲和毛主席
语录。开篇一句通常都是:“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hellip,
树海读书阁;…的确,祖父走的太急了,祖父的离世,带走了好多东西,不仅有他自己的生命,还有属于那个家族的富贵荣耀,以及祖母的
幸福和依靠。
比祖父小上二十岁的祖母怎么也没有料到,她以为永远不倒的山突然之间就走了,留给她的是一堆尚未成人的儿女和已经断了收入来源的的家。她又一次回到三十年前,只不过,这次,她已韶华不再,
孔子读书阁!
祖母出生在辽宁省彰武县东六镇一个吴姓
大地主家,祖母的父亲据说有三房太太,我祖母是二太太所生。她们姊妹七个,她排行老四。她也是众多姐妹中最漂亮聪明的一个。我老怀疑我们家有异族血统,看我几个姑姑和我父亲的长相,你就知道我所说的绝非无稽之谈。但因为年代太久远,相关人等都已谢世,
金霏读书阁,故而无从查起。怀疑也止于怀疑罢了。但这样奇异的白肤色和棕绿
眼睛在当地确实是很少见。我祖父有张典型的蒙古人的脸。我祖母却高颧碧眼,皮肤泛着磁性的青白色。下一代这奇异的长相显然是遗传自我祖母的娘家。也许是她的祖先在随成吉思汗征服欧洲的时候娶了个西方
女人做
老婆生了一群混血的后代。又或许祖母的祖母是一个外族人,再或者祖母的
母亲同外族人交好过,这一切都是谜,都被永远的淹没在
历史的尘埃里了。我几个姑姑的眼睛都是
绿色的,
华闻读书阁,皮肤都是象牙般的白。我继承了父亲的白皮肤,眼睛的颜色是
父母的综合,
树海读书阁,是褐色的。她身材修长,面孔白皙,一头微微泛着金色的秀发,一对棕绿色的眼睛永远透着沉静而坚毅的光芒。自小上过私塾,因此识文断字,精通音律。我亲眼见过她晚年寂寞时曾弹琴解闷,也常戴着老花镜读报纸看杂志,读我们的教科书也能朗朗上口。
十七岁那年,嫁给百里外一个姓包的大地主为妻。据说她那时的陪嫁足足装满八大马车,可见祖母的娘家当初是何等的富庶和风光。彰武县东六西六的上千晌地都是她家的,一直连到五峰。婚后他们夫妻和睦。祖母为老包家生下两个
女儿,就是我现在的大姑、二姑。当我二姑两岁的时候,“老毛子”(苏联人)打过来了,她丈夫在出外做买卖的途中刚好撞见。老毛子用枪打死了给他拉车的两匹马,他扔下马车和财物拼命地跑,老毛子就在后面边开枪边追,等跑到家没说上两句话,就气绝身亡。当时还不到三十岁。
1948年阜新全境解放。在土地改革运动中,祖母的夫家和娘家沦为一样的
命运。田产房屋都被瓜分而变得一无所有。在贫困潦倒无家可归之时,嫁给了比她年长二十岁,精通医术的我的祖父。据说,当年娶我祖母时,有许多人反对,包括当时公社的有关领导。他们曾多次找我祖父谈话,说大大夫你胆子也忒大了,竟敢把地主老婆弄到自己家当老婆,真是不怕惹事啊。但祖父心意已决,完全不理会他们的冷言冷语。在这点上我很佩服他,敢爱敢恨,是个爷们。这让我想起当年毛泽东娶江青的时候,也是力排众议,坚持到底。祖父的这种选择正确与否姑且不论,祖母的做法确是完全正确的。当时,如果不嫁给祖父,他们这一大家子人都得饿死。有勇气收留我祖母,肯替她养活那么一大家子人的,除了祖父再无第二人。
我父亲说,我祖父经常骑着一头白毛驴,带上他的四胡出外行医,足迹遍布辽宁、内蒙各个州县,医术高超,曾救了许多人的命。因此也有了“海大大夫”的美誉。但他生性风流,与他交好过的女人也不计其数。他年轻时喜欢女人,却不喜欢
结婚,觉得
婚姻和子女都是累赘。至今阜新地区有好几首蒙古民歌里传唱着的
爱情故事,说的就是我的祖父和他爱的几个女人的。我知道的有一首《高小姐》说的就是我祖父和一个美妇人传奇的故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天,祖父意识到无后的严重性后,
孔子读书阁,决定结婚。方圆几十里的媒婆踏破了祖父的门槛。以祖父的条件,找一个身世清白的大
姑娘是蛮可以的,但最终他却选择了祖母。祖父看中祖母的不仅是他的年轻貌美,还有她有
文化,知书达理,有担当。
祖母不久就带着两个女儿嫁了过来,后来陆续跟着来到这个家的,还有祖母的母亲以及祖母两个年幼的妹妹一共六口人。祖父的
宽容有口皆碑,我想他肯定很爱那个叫淑芳的女人,所以才不计较她再婚的身份,不计较她前夫的两个女儿,不计较她身后众多的负担。他们彼此是怎样跨越二十年的年龄障碍,又是怎样经营一个属于他俩也属于大家的家的,我无从得知。这个家的
生活完全靠祖父一双行医的手。祖父时常阴着的脸使祖母的心一直都悬着,她就怕祖父哪天不高兴了后悔了,将她们全部驱逐出门。在那最初的一年多里,那个家少有欢笑。几乎所有人都屏息细声,默默的做着自己的事。
那是1949年,新
中国刚刚建立不久的10月24日,那个宽敞的宅院里久久的回荡着一个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十月怀胎的祖母胜利产下一名男婴,年近半百的祖父开心得哈哈大笑。这名男婴便是我的父亲。祖父亲昵的称他为“宝儿”。他的外祖母是他的专职保姆,当祖母忙家里的其他事时,就由她带着他。许多人都
感谢他的出生,因为他的及时出生,让他那可怜的外祖母、两个小姨及两个异姓
姐姐的生活全部有了保障。这个沉寂了多时的家开始有哭声有笑声,也热热闹闹红红火火起来。父亲的出生,奠定了祖母在这个家族中的地位,祖母也由祖父的女人变成了祖父名副其实的
妻子。在以后的十五年里,祖母又为祖父先后生养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那时祖父的钞票大把大把的进,祖母又完完全全过上了先前过惯的锦衣玉食的生活。没有人再敢说她是地主老婆,都对她毕恭毕敬,都叫她大大夫老婆。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祖父就是医学权威,连政府高官们都对祖父毕恭毕敬,因为得了病,只有祖父配的药,才能达到药到病除。得了绝症的人,非得拉到祖父面前,并只有亲耳听到祖父说没救了,家人才肯
放弃治疗。
祖母是个
善良的人,活着的时候周济过许多人,村里吃不上喝不上的穷苦人,有病了付不起医药费的可怜人。穷人唯一的感激方式便是跪下叫一声爸妈。因此祖父祖母有许多异姓儿女。有许多人靠着祖父的周济和庇护度命。
这个家族在五、六十年代达到全盛。
1966年,史前无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成份论被又一次提了出来。我祖父跟那时的土财主不一样,
那些人有钱都买房置地,他始终觉得个人拥有太多土地不是什么好事,所以至始至终只有一晌地。即便很有钱时,也绝不肯买地。就因为这一晌地,土改时,祖父被划分为中农。但祖母的地主身份影响到祖父,所以上面要求祖父禁止出外行医,每天都到公社医院上班,当坐堂大夫。在县城上高中的父亲也回到家里,
学校停止上课,运动席卷了整个社会也包括学校。我分析有两件事毁了祖父的健康,第一,文革后期去医院上班,他是
自由惯了的人,那得不到休息的坐班制是不适合一个年逾古稀的
老人的。再有就是祖母的出身一直是他更耿耿于怀的心病。经历过动荡的人最害怕运动,我父亲不断的安慰他说没事。但他总有微雨欲来风满楼般的恐慌。放在原先,他是不怕的,因为横竖都是一个人。但现在不一样了,多了一大堆让他
牵挂的孩子。病根也许就是那时埋下的。父亲是祖父的长子,是他的
希望和
未来,也是他最喜爱跟器重的一个孩子。父亲小时候曾被誉为神童,十四岁就
离开家到县里上学。他的降生,给祖父的后半生带来了许多慰藉和欢乐。是十年动乱害了他,不然以他的
学习成绩,考个清华、北大绝不成问题。学校不让
读书,那么为父亲选择一门好妻室就成了一个父亲可以为儿子做的最有用的事。这样,贫农出身的母亲走进了祖父的家。父亲和母亲结缘,也有一段插曲。据说祖父有一年到外祖父的屯子去给人看病,一般是人家邀请,然后赶车去接,祖父才会来。当他走到一条街道时,看见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从他眼前经过,他的眼前一亮,心想,只有这样的姑娘才配给我的宝儿做媳妇。于是就顺便问接他的人,这是谁家的姑娘?那人告诉他,是老吴家的大姑娘,叫萍。之后不久,祖父便委托老友上门提亲,外祖父听说是海大大夫的儿子,便毫不犹豫的应允了。这样,我父亲便有幸娶到了我美丽的母亲。我母亲对我说起他俩的婚姻时用了一个词“郎才女貌”。想想还真对。他俩无怨无悔风风雨雨的过了四十年,依然很相爱,还真得感谢祖父的远见卓识。
祖父是一个全智而有德行的人,这是许多人即使在他过世多年以后还念念不忘他的主要原因。他不但医术高超,对
音乐也很有造诣。他常常自拉自唱,美妙的音乐,动听的歌喉不知倾倒过多少人。我父亲的墙上悬挂着的一把四胡,就是他的遗物。本来一共有两把,一个低音,一个高音,低音的给了二叔,高音的给了父亲。他不仅给了我们血脉,也将他的聪明、资质一并遗传给了我们。他为曾祖母送终,供两个姨妹上学,然后又为他们挑选了好的婆家,使他们
一生吃穿无忧。示两个异姓女儿如同己出,供她们上学读书,打发她们出嫁。他用自己宽大的羽翼庇护了许多人,因为有他,这些人的生活都过得平静安宁。
1975年,祖父患了贲门癌,发现时已是晚期。家里人想为祖父实施手术,但被祖父断然拒绝了。他说:“我知道自己的病,那是不能好的病,别再往我身上糟蹋钱了,那些钱留着你们以后生活吧。我死以后,你们不要难过,谁叫你们摊上个老爹了呢!”然后深情的凝视着父亲说道:“你是老大,一定要帮着你母亲照顾好弟弟妹妹。你走到哪儿都带着我,我会永远跟着你的。”他指的是他的
灵魂会永远追随父亲的意思。
祖父走了以后,祖母忍住悲痛,井井有条的安排着一切,娶媳嫁女。在清苦孤寂中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
1995年
冬季,我结婚了。婚车行至祖母老宅的后道做短暂停留,顺便接一下送我的其他亲属,祖母闻讯拄着拐杖颤微微的走了出来,双眼深陷,已经稀疏的白发在在冷风中瑟瑟的抖着,离开养育我二十余年的家时我没有
流泪,可一见到为我送行的已近老迈的祖母时,我的
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在所有孙男弟女中,我是得到祖父祖母恩惠最多的一个。祖母在我幼年时将我从酱缸里救起,挽救了我的生命,在我胳膊摔断时,又是祖父及时出资把我送到阜新矿总院医治,才使得我能够健康完好的行走于人世间。
婚后,由于工作的关系,我看望祖母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但牵挂的心却一直是有的。
2000年11月的某夜,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祖父入殓时的情景:祖父瘦削的脸,修长宽厚的手掌,还有祖他微闭的双眼。梦醒后好一阵难过。我有种不祥的预感,立刻想到祖母。果然,临近中午,母亲打来
电话说祖母快不行了,要我快回。我连忙叫上在附近医院实习的大弟以及大弟的女友,急匆匆的往
故乡小镇的老叔家赶。到那里时,已经来了好多人了,大姑、二姑、父亲、母亲,连远嫁黑龙江的老姑也赶回来了。祖母静静的躺在西屋的炕上,不进食已有几天了。是脑血栓导致的,毕竟近80岁的人了,身体机能已经衰竭了。在她有的时候,她把她的有无私的奉献给许多人,在她清贫时,她却不愿拖累任何一个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女。她将有志的孩子培养成人才,如
大学毕业的大姑和
爸爸,高中毕业的老姑。只是当时她的儿女都处在
人生的艰难时期,供
学生的供学生,下岗的下岗,那几年连年的干旱,庄稼歉收,让我那些以农为生的叔叔姑姑们也颇为生计发愁。但,却是子女忽略了她已风烛残年,不禁风雨了。是我们对她关心还不够,我们有愧啊!
在阜新蒙医研究所即将成立之时,您闻讯托母亲将祖父保存多年的蒙藏药典籍全部拿出来全部献给了国家。使蒙医蒙药在在
祖国医药宝库中,成为独树一帜的奇葩,在救死扶伤,治病救人方面发挥着重大作用。
2000年11月24日正午时分,她溘然长辞,享年78岁。
天阴着,没有
太阳。灵车在寒风中缓缓的驶着。她挚爱的三个孙子守在她的身旁,有海涛、海洋和海岩。这是她最后的路,她知道,自己有病,不想成为子女的累赘,所以才急匆匆的走了,去陪伴我在九泉之下孤寂了25年的祖父去了。
您肯定会骄傲的告诉祖父,他的儿孙都自食其力的活着,足迹遍布大
江南北,您最疼爱的小孙子海岩如今已经大学毕业远赴广州,成为一个出色的港口工程师了。您的二孙子已经在北京成立了自己的公司,您的大孙子则继承了祖父的衣钵,成了一名大夫,正继续着祖父未完成的事业。
当我写下上面这些
文字的时候,雾已经散去,一轮
明月高高悬挂在天上。如此澄明的
月夜,不该悲哀,应该感谢,感谢他们生了父亲,也感谢父亲生下我。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情绵绵无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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