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奶奶(写在清明前)
昨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梦里姑姑拿着一沓烧纸,问候奶奶在那边可好,纸上泛着紫光,显出奶奶的影子说她在那个世界很好。被这个奇怪的梦惊醒,在黑暗的夜里我睁大眼睛,回想起奶奶在世时的点点滴滴。
自我懂事以来,看到的奶奶就是骨瘦如柴,只有七十多斤,一阵风就能刮倒的单薄,奶奶不识字,比爷爷整整大了八岁。爷爷与奶奶是典型的封建包办婚姻。二十多岁嫁给爷爷时,爷爷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
树海读书阁。奶奶张开温情的臂膀心疼爷爷、保护爷爷。每次生产队下地,
金霏读书阁,奶奶都让爷爷留在家里,而她却早出晚归。听村里人说起,当年日本鬼子进村,爷爷吓得慌了,奶奶把爷爷拉到村东口的大坑,用玉米杆把爷爷藏好自己猜躲起来,一家人才躲过一劫。
奶奶小小的个子,扭曲的脚骨可以看出当年裹脚布留下的惨痛痕迹。奶奶是个受过封建思想熏陶的贤惠妇女。爷爷年轻时脾气不好,回到家里动不动就破口大骂,奶奶只在一旁静静听着,一言不发。事后继续操持家里家外。每次吃饭,奶奶从来不上桌,
精彩读书阁,总是忙着给大家盛饭、端碗。待大家吃饱后,又里里外外忙着收拾碗筷,这一切都忙完了才拿个小碗装些简单的饭菜草草吃过。直到我们都长大后,每年除夕夜奶奶请我们去吃年夜饭,奶奶依然保持着这个习惯,
铭华读书阁,我一直在旁默默观察,从不敢把这个疑惑告诉奶奶。村里老人讲到奶奶都要竖起大拇指夸赞,勤快!
奶奶育有三儿一女,姑姑排行老大,其次是父亲和两个叔叔。奶奶重男轻女,
华闻读书阁,从小姑姑便担负起照料三个弟弟的任务,还要帮忙料理家务,姑姑基本没有读过书。由于爷爷家世代贫农,家中一贫如洗,父亲和两个叔叔虽然读了三五年书,也文化不高。不过这个世代贫农的出身也让爷爷家在最初刚解放,土改的时候着实光彩了一阵,母亲当年也是因了这个缘故才嫁给了父亲的。成年后,姑姑嫁到邻村,为的是可以经常回家帮忙,可不知因为何故,在表哥八岁的时候,姑姑离了婚,
树海读书阁,带着八岁的表哥远嫁。在当时那个年代女子离婚,
爱看读书阁,是掀起了很大风波的,奶奶却出奇的平静,什么也没说,只是爷爷觉得脸上挂不住,大骂了一顿也就过去了。姑姑远嫁后,不能经常回家里帮忙,所有的重担都落在奶奶一人肩上。
爷爷当年组织了一个戏班,白天忙着串村表演,哪家祝寿,
孔子读书阁,哪家出殡,都要请戏班来助演的,那时的爷爷喜好唱花脸,脾气也如花脸般暴躁,印象中爷爷在家偶尔兴起,也会把脸上涂花,
孔子读书阁,各色油彩,很有韵味。即兴唱上一段,那时我想,爷爷还是很有才的。白天表演完了,回来奶奶要帮忙收拾锣鼓,准备晚饭,清洗衣物,一切忙完就夜深人静了,奶奶才安静的睡下。在i我印象里,
树海读书阁,奶奶一直是个静静的人,无论是热闹场合,还安静场合,奶奶都平静若水,具备了古典女子的娴静淡雅。第二天,天还没亮,
金霏读书阁,鸡叫头遍,奶奶就蹑手蹑脚起床,生怕惊醒了床上的四个男人:爷爷、父亲和两个叔叔。听说爷爷很喜欢睡觉,经常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此时奶奶早就去地里拔了一趟草回来,但她从来不说什么,也从不抱怨,
树海读书阁,也许她认为这就是一个女人应该承受的。
眼看着家里三个小伙子一天天长大起来,愁坏了奶奶,四处托人说亲,爷爷对此丝毫不操心劳神。父亲敦厚老实,那个时代,颂扬穷苦出身,又正赶上那时大量安徽、四川女子涌入河北,父亲的婚事很快有了眉目。接着就是二叔。二叔在奶奶所有孩子里不仅仪表出众而且心思灵巧,年纪轻轻做了村里为数不多的电工,而且很快收到重用,村里许多贵重物品都由二叔来保管。印象最深的是村里的一台电动机,总是放在奶奶家最里间的屋里。每次干旱浇地,总有人带着烟来,恭敬地请求着二叔,自此奶奶的腰板看起来也格外的直。在奶奶的生命里,一直那么安静而卑微的活着,此刻,才格外有了尊严的光辉。二叔的婚事自是不愁,不断有媒人来提亲,可二叔每次都是推脱,村里人都觉得二叔眼高于顶,渐渐也就少了媒人光顾。可二叔依旧潇洒自如,大家都说二叔脾气不好,可自我出生以来,他总爱抱着我,让我骑到他的背上,还经常买些糖果来逗我开心。奶奶是不大喜欢我的,因为奶奶更喜欢孙子,可妈妈连续生了三个女孩,婆媳关系一度紧张。除了父母就是二叔最宠我了。而二叔又成了奶奶的骄傲,因为二叔的缘故,奶奶逐步接纳了我们三个孙女,只是奶奶总是很忙,又喜欢安静,和我们接触的自然就少。
我一直以为奶奶是个谦恭而卑微活着的人,直到二叔让她的脸上有了光彩,精神有了骄傲。我才知道,谦恭和卑微并不是奶奶的本性。可这点谦恭与骄傲却很快就被夺走了。一次村里人借走了电动机,迟迟未还,叔叔心急如焚、万分担心,煎熬了几天,像是在神的蛊惑下,当天夜里把自己关在房间喝下了整整一瓶农药。第二天被发现时,脸已经变成了绛紫色,奶奶抱着二叔的身体从天亮哭到了天黑,眼泪都哭干了。村里人来帮忙料理后事,奶奶说啥不肯。哪一年奶奶六十六岁,硬是披头散发地在院子里掘了个坑,要把二叔葬在院子里,这样可以日日陪伴他。从未见过平静而忍耐的奶奶感情是如此汹涌澎湃过。二叔下葬那天天下着小雨,奶奶死死趴在二叔的棺材上,说什么也不让别人抬走二叔的棺材,任凭家里人怎么拉怎么劝她都不肯松开,不知往日瘦弱的奶奶,怎么忽然有了惊人的力气,还是生产队长派了四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把奶奶抬走了,那时整个院子都回荡着奶奶撕心裂肺的哭声。自此之后奶奶又恢复平静,像是被人掏空了灵魂,只是拼命忙碌。
二叔走后没几年,爷爷在一个夜里平静的走了,医生说是突发性脑溢血,并没有受任何的折磨。奶奶在爷爷的葬礼上异常平静,因为此前她已经经历了生命中最痛彻心扉的阵痛,那是一种怎样的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啊。奶奶有条不紊地为爷爷穿寿衣,为亲人扯孝布,这个生前没有带给她多少温情的男人就这么突然走了,奶奶是偷偷落泪了的,只是人前没有流露出来。爷爷的葬礼办的很简朴:第一天搭灵堂、通知亲友。第二天,村里的戏班过来唱了一天戏,奶奶知道爷爷生前爱戏,特地去请的。第三天傍晚下葬,一直隐忍的奶奶在爷爷棺材入土的一刻终于按捺不住哭出声来,这个悲情的女人,已经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了,这哭声嘶哑、悲哀、近乎到绝望。
爷爷走后,奶奶忽然变得很脆弱、不再忙忙碌碌,经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偶尔跑到我们的院子里来问妈妈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奶奶似乎不再记恨妈妈没有生下男孩了,对我们三个孙女也和蔼了很多,听说学校让我们做手工缝书包,奶奶专门找出花布和丝线,一针一线帮我缝了个漂亮的书包,当时受到老师表扬,并放到了学校的展览室,我为此深感自豪,第一次感到奶奶原来也那么和蔼可亲。
三叔身体有些残疾,几次托媒相亲失败后终于放弃成家的念头和奶奶一起生活。奶奶把一切劳动都承担了,但随着时光飞逝奶奶觉得有些力不从心,便很少下地劳动了,把地交给我的父母,每年拿些粮食给她喝叔叔吃。眼看我们姐妹长大,读书还可以,奶奶偷偷找到妈妈说她多少有些积蓄,一部分给姑姑家儿子盖房,一部分呢贴补我们上学,只求百年后能帮忙照料三叔。在过了八十岁以后奶奶基本瘫痪在床,靠叔叔做饭给她,她从来不愿麻烦别人,很少走出那个小房间,即使晒个太阳于她也是很奢侈的一件事,一日回家,见奶奶拄着个木棍出来晒太阳。满是褶皱的脸上绽放了久违的笑容。晒过太阳后,找到了母亲说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拿了一卷零钱要母亲提前为她准备寿衣,母亲点头答应,以后奶奶过几日就来催促问问有没有给她准备好寿衣,母亲拗不过,只得买了寿衣拿给她看,她这才放心,不再日日过来催促母亲了。
奶奶在九十岁高寿离开人世,这在当地村里是高寿年龄,许多人家前来为自己子孙后代祈求长寿,在奶奶入殓时在她棺材里摸零钱出来打上孔戴在自家孩子的脖子上就能保佑长寿,那天来摸钱的人山人海。奶奶是在正午入殓的,按照习俗入殓时脸是不能被阳光照到的,我看到村里人举着几把铁锹挡住奶奶的脸。奶奶走时,她的小妹妹过来为她操办一直哭诉姐姐命苦,但却说,奶奶死后尸体肚子鼓起来象征要让后代发家,可敬的奶奶,死后还要为后代祈福。看着叔叔撕心裂肺的哭诉,内心最柔软的一瓣被触动了,我忽然就放声哭了。在二叔、爷爷的丧礼上从没有如此难过和动容过。奶奶就这样走完了一生,终于到另一个世界去寻二叔和爷爷去了。
清明节越来越近,忽然很怀念奶奶,不知您再另一个世界可好。清明定去坟上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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