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诗话·山月不知心底事
李长吉诗字字如飞针,直刺人眼。句句如冰雹,劈头盖脸迎面砸来,使人如披霜雪,如临深渊。
盛唐以后,天下诗坛无主。至于中唐,韩孟、刘柳、元白三足鼎立。韩孟言人所不敢言,元白言人所共欲言,刘柳言人所不能言。韩孟以奇绝险怪异军突起,元白以平易晓畅深入人心。而梦得、子厚,则一气豪,
树海读书阁,一沉重,互为裨益。梦得阳刚,故高唱:&ldquo,
孔子读书阁;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子厚阴柔,故低吟:“城上高楼接大荒,海天愁思正茫茫。&rdquo,
树海读书阁;而二人皆具君子操守,能慎其独也。处穷乡僻壤之间,固不肯降心屈志,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
读柳宗元诗,如入竹林深处,清幽不绝之气侵入肌骨,
铭华读书阁。“去国魂已游,怀人泪空垂。孤生易为感,失路少所宜,
金霏读书阁。”四面竹树环合,凄神寒骨,悄怆幽邃。以其境过清,而不可久居。
柳宗元《渔翁》:“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云无心而相逐,确是淡逸出尘。依余之见,此句虽好,置于篇末仍觉画蛇添足,误将前文之诗境一笔宕破。不如狠心挥斧删去,只须“渔翁夜傍西岩宿,
金霏读书阁,晓汲清湘燃楚竹。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已足矣。
柳宗元《江雪》:“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寥寥二十字,字字千钧。各裁取前一字相连,正是“千万孤独&rdquo,
爱看读书阁;。诗境虽峻洁清寂,仍见一颗孤直高傲之心跳动于其间,藉此微弱之火,子厚得于寒江之畔独钓风雪。而至于“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已是烟灰火冷,唯余绝望而已。
刘禹锡《西塞山怀古》:“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梦得以毕生气力凝聚此篇,不独压倒元、白,已是直逼崔颢之《黄鹤楼》。
元稹《遣悲怀三首》:“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都是几多时,
树海读书阁。”堪称悲心贯日月,哀情动千古。悼亡诗自《诗经绿衣》始,至潘岳《悼亡诗》三首,其后鲜有佳作。至归有光《项脊轩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华闻读书阁。”令人长号不自禁。
白乐天作诗,常是于无意处取胜。如《井底引银瓶》,原诗序:“止淫奔也。”然“知君断肠共君语,君指南山松柏树。感君松柏化为心,暗合双鬟逐君去。”徒令人嗟叹其身世之辛酸,
孔子读书阁。《长恨歌》本意为讽喻明皇贪色误国,诗至“梨园弟子白发新,椒房阿监青娥老。夕殿萤飞思悄然,
树海读书阁,孤灯挑尽未成眠。”已转为哀伤悲悼,长恨绵绵。盖缘此无意,成就千古绝唱。
白乐天《新乐府》为达卒章显志,
精彩读书阁,常以议论收尾。乏味无趣,令人不胜其烦。唯《长恨歌》、《琵琶行》两篇,“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恰到好处,点到为止,而不另作收束。浓处大笔泼墨,浅处不吝留白,令人涵咏无穷。
白乐天虽名为“居易”,然长安米贵,居大不易。乐天晚年居于洛阳,有池五六亩,竹数千竿,乔木数十株。酒徒、琴侣、诗客多与之游。醉复醒,醒复吟,吟复饮,饮复醉。逍遥自得,直至终老。由此观之,洛阳风土人情,居则最宜。乐天居于洛阳,实为幸事。洛阳得遇乐天,更为幸事。
晚唐诗歌,一言以蔽之,曰:“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余所偏爱牧之者,不为其“折戟沉沙铁未销,自将磨洗认前朝。”只为其“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余所爱牧之者,长安佳公子是也。世人皆赞其咏史怀古诗笔力雄健,余独爱春风十里、豆蔻梢头、扬州湖畔、吹箫桥头。“清时有味是无能,闲爱孤云静爱僧。欲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少年意气,裘马轻狂,令人心折神服。
许浑《咸阳城东楼》:“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鸟下绿芜秦苑夕,蝉鸣黄叶汉宫秋。”较郑谷之《慈恩寺偶题》,更堪为唐人气尽之作。
余以为贾岛“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非辛苦酝酿而得,佳句本天成,工巧而不失浑厚,似是信手拈来。较“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更胜一筹。
至于温庭筠、韦应物二人,看诗不如读词。“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境界犹大。“山月不知心底事,水风空落眼前花。”一联,水风不及山月意蕴悠长,“眼前花”与“心底事”失之交臂。
白居易《花非花》:“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朦胧缥缈,若放置李义山笔下,不足为奇。
李义山诗如半旧绸缎,绵丽华美而不生硬刺眼。秾纤得衷,修短合度。“曾是寂寥金烬暗,断无消息石榴红。”凄艳流泻,美而不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如羊脂玉石,色泽温润,沉潜妥帖。《锦瑟》一篇,如珠玉流转,拆卸重缀,亦可成文。而黛玉缘何不喜义山之诗,只除去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余则大为困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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