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巴黄”
很多年后,再次走进那家朝阳的小店,万万没有想到,如今已是须发花白的“结巴黄”只是稍稍愣了一下,马上就认出我来。昏黄的灯影中,只见他“啪”的一声扔掉手里的鸡毛掸子,麻利的跳下板凳,
华闻读书阁,几步走到我跟前,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了我一下,未等我的笑容消散,一只粗糙的大手就已经猛地砸在了我的肩膀上,哆嗦着嘴唇对我嚷道,&ldquo,
孔子读书阁;你……你……还敢来啊?”我没有说话,而是轻轻地拂开重重地压在我的肩上的那只大手,旁若无人地沿着狭小的店面走了一圈儿。
那么多年过去了,小店依旧如昨。紧贴着四壁,一溜八个木质的书架,上面塞满了“结巴黄&rdquo,
树海读书阁;穷尽半生收集的各种资料,除了少量的新书之外,全部是各个时期的报纸杂志,与其说是一家古旧书店,倒不如说是档案馆最恰当。如果说和当初有什么不一样,无非是书店的中央添置了一张小小的茶几,一套古香古色的南泥茶具规规矩矩地收束在一张小巧的茶盘里,一份文革时期的《人民日报》合订本,在深秋的黄昏里,半掩半开,枯黄而又落寞。
我深深地暗自叹息了一声,
铭华读书阁,转过头,看了一眼亦步亦趋地紧跟在我的身后,防贼似的防着我的“结巴黄”眨也不眨的眼睛,笑了笑,
金霏读书阁,然后,摘下眼镜,一边用衣角慢慢擦拭,一边轻轻的说,“怎么?我啥事做的让你不满意了,还不敢来?”
“结巴黄”哆嗦着嘴唇,脸色憋成了猪肝,
金霏读书阁。但我不等他结巴给我看,接着说道,“听说你这里又有了好东西,我是连晚饭都没吃,紧赶慢赶地骑车往这里跑啊,
树海读书阁!当你不在家呢,原来你在家啊?”说完,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你…..”
“我我我什么?这么多年不来你这个小窝棚了,
精彩读书阁,不说沏茶倒水让座摆酒,还给我瞪眼攥拳的,咋着,要吃了我咋的?”看着“结巴黄”想说话却干着急哆嗦不出来一个字的样子,我的心里别提多么畅快了!
想当初,为了从他这里拿到《人民日报》的创刊号,我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劲!
第一次去,我说,我买。他说,不卖。我问他多少钱卖?他说多少钱也不卖。我怒了,说,不卖我不走!他也火了,你不走,就交店钱!结果,磨到了晚上十点,磨的他老婆都禁不住劝他,卖吧卖吧,你又瞎字不认识一个,留着干嘛?实在不行,就贵点呗!这下,更是触动了不知“结巴黄”的哪一根神经,跳着脚地骂他老婆,你懂个屁懂个铲子懂个泥鳅懂个……骚老娘们儿不愿意在屋里呆着,就麻溜溜滚到外面凉快去!—&mdash,
孔子读书阁;天知道,
树海读书阁,这个平时憋个屁出来要努半天劲儿的“结巴黄”,骂起人来,却比说快板书的都利落。见势不好,我只好悻悻地离开。
第二次,他不在家。
第三次,
爱看读书阁,他还是不在家。
到了第四回,我在路上就盘算,这回,不管想什么方法,都要拿到手,为此,我怀里揣了1000块钱,可见我当时势在必得的心情。不过,
树海读书阁,说真的,虽然《人民日报》的创刊号值钱我是知道的,但是,我却并没有怀着奇货可居的想法。毕竟,再值钱,在15年前,那也值不了1000块钱的。我之所以想要得到这份人工合订的报纸,还是和当时对于旧报纸旧杂志的爱好分不开的,为此,我没少往附近的旧书店里跑。好在,那些旧书店的老板们大都不是专业的收集者,我并没有花多少钱,就积攒了一大批。当然,这之中,“结巴黄”是最大的一个,也是我拜访最晚的一个。为了不引起他的注意,一开始,我装作并不在意的样子,零零星星地买了些被他用来装点门面的新式书籍。等熟络了,我的目光便盯紧了架子上我所看中的一些品相较好,古朴厚重的报纸杂志,尤其是里面的一些创刊号。“结巴黄”知道我喜欢读书,大概他自己也喜欢喜欢读书的人,所以,一般情况下,并没有怎么难为我,即使清朝末年的一份颇为珍贵的报纸,都被我15块钱买回了家里。却无论如何想不到,区区一份《人民日报》,却让他的抵触情绪如此巨大。但我铁了心,再大,也绝不空手回去,就算抢,也要抢到手。
不料,他还是不在家。他老婆告诉我,“结巴黄”去了四川,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问他去干嘛,他老婆连连摇头不知道。坐了一会儿,我就起身挪到了书架跟前,像往常一样,东翻翻,西看看,挑拣了几本还算看得过去的书,有些灰心丧气地打算结账离开。谁知,他老婆收完钱后,突然从写字台里拿出那本我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的《人民日报》,丢到我怀里,说,看你蛮喜欢的,拿去吧,他问,我就说不知道。那一刻,我的惊喜不亚于发掘到一处宝藏。生怕他老婆反悔,我连句感谢的话都没说,就踹开摩托车,一溜烟地蹿回了家。从此以后,再不涉足“结巴黄”的小店,足有15年之久。
但是,内心深处的那个疑问,一直积聚在心头,并且越聚越多,多到如果不解开,自己就感觉心烦意乱,寝食难安。所以,在积攒了足够的勇气之后,我最终还是有了这次多年之后的再次拜访。
我看着因为说不出话来而急的直跺脚的“结巴黄”,在笑过之后,赶忙攥住他的双手,一脸歉意的说,“你看看,你急成这样,我还不知道你为什么着急,是不是这么多年我不来,你心里有意见?有意见就说嘛,说不出来就吼嘛!”我知道,我的表情尽管严肃,但是话音里,还是嬉笑的成分居多的。我从骨子里并不认可,15年的时光,竟然还会让他那样耿耿于心!
“死婆娘,死不了,快出来看看你当年办的瞎事的那家伙来了,你要不给我理叨清楚,看我怎么和你有完?”终于,“结巴黄”吼起来了。吼声未落,就听见门帘珠子莎啦啦一阵响,一个精精神神的小老太太走了出来。看得出,15年的时间对她而言,并没有起多大的作用,尽管眼睑上起了皱纹,脸色不再红润,但是,透过那双依旧清亮的眼睛,以及嘴角始终浮起的微笑,我能感觉到她的安静与自足。
我赶忙上前几步,叫了声嫂子。小老太太愣了愣,眨了眨眼睛,忽然一拍大腿,笑着说道,“是你啊,你还知道这个门儿?我当你那回之后吓得再不敢来了呢!”一边说笑,一边乜了眼旁边的“结巴黄”,“死老头子,就知道骂,当我还是小年轻嘛,再骂,就叫大孙子薅你胡子!看什么看,沏茶去还不?”
说这话的工夫,小老太太已经走到我跟前,攀着我的胳膊,把我拉到了沙发里,又看了一眼正嘟着嘴气哼哼地沏茶倒水的“结巴黄”说,“看你,气的跟个蛤蟆似的,值当的吗?不就一份破报纸嘛,不是它,你能了心愿?”然后,转过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抱怨道,“你不知道他有多精,任我怎么说,都指定了是我把报纸给了你,那个闹啊,差点没离婚,说我和你有这个那个的,这个死老头子!幸亏后来,他又去了一趟四川,回来,这才好了。”
听到这里,我不禁好奇,一边伸手接过“结巴黄”递来的香烟,点上,一边问道,“怎么回事?嫂子说说。”
“唉,”老太太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他那失散的弟弟?我公公死前,带着我小叔子,就是他弟弟,才不大,到四川广元做买卖,结果死在那里,小叔子也找不到了。他就去找,结果除了一篮子破报纸,啥也没找到。打听公公最后住的那家人家,也不知道,只说公公曾把什么东西夹在这些报纸里,好像有用。但是,那么多年了,报纸都翻了几百遍了,也没有,但他,这个结巴,还是当好草保留着。15年前,你来,他去四川,为了让他死心,也看你真喜欢,就给你了。结果,回来他那个闹啊,整整半年没和我说话!要不是半年后,四川那边来电话让他去,我这死的心都有啊!结果,他又去了四川。回来以后,还是很长时间不说话,但是不那么闹了,慢慢也就好了。”
我不解,继续追问。
等了好久,老太太又叹了口气,喝了口茶,继续说道,“原来,是公公最后住的那家人家在公公死了后,把小叔子给卖了。起先,他死活不承认,直到他快死了,老头子第三次去四川的时候,他才承认的,并且说了地址。只可惜……已经晚了,小叔子也死了好多年了,只看见一个坟头孤零零地躺在异地他乡的草科里……”
狭小的屋子里,瞬间陷入了沉寂。我知道,这会儿,说什么也是没有用处的。但是,再大的寂静也总要一丝响动来打破的。终于,我起身倒了两杯茶,轻轻地放在“结巴黄”老两口手上,看着眼圈湿润一脸沧桑的“结巴黄”说,“那你回来怎么不去找我要回报纸,偏和嫂子打架呢?要知道这情况,我说啥也不能拿啊?”
“不是,不是不知道……你家嘛。我这里,你抬腿就来,你,你那里,我俩眼一,抹黑啊……”说完,“结巴黄”不由的嘿嘿笑了。
老太太也笑了。
我最后也跟着呵呵地傻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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