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品读
【故事】凤姐儿、宝玉应贾珍大嫂尤氏之邀一时来到宁府，尤氏秦氏婆媳二人带着好些侍妾、丫鬟等早早接出仪门。尤氏见了凤姐儿，自然玩笑一番，一手携着宝玉，来到上房。秦氏献茶后，凤姐儿便说：“你们请我来做什么？拿什么来孝敬我？就快献上来，我还有事呢。”尤氏、秦氏还未回答，几个媳妇们先笑道：“二奶奶今日不来就罢了,
华闻读书阁；既然来了，就依不得你老人家了。”正说着，贾蓉进来请安。
秦氏笑道：“今日真巧，上回宝叔要见我兄弟，今儿也来了，在书房里宝，叔瞧瞧去吗？”宝玉下炕要走，尤氏便吩咐人们小心跟着，别委屈着他，要是老太太跟过来也就罢了。凤姐儿道：“那为什么不请这位小爷过来，我也见见？难道我是见不得他的？”尤氏笑道：“行了行了,
孔子读书阁，可以不见。人家的孩子，都是斯斯文文的，没见过你这样的泼辣货，还不叫人笑话死？”
凤姐儿笑道：“我不笑话他也就罢了，他敢笑话我！”贾蓉说：“他生得腼腆，没见过大世面，婶子见了可别生气。”凤姐儿啐道：“他是哪吒，我也要见一见！别放你娘的屁了，再不带来，给你一顿好嘴巴子！”
贾蓉不敢再贫了，果然带了一个小后生过来。他比宝玉略瘦些，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举止风流，似在宝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象一个女孩，腼腆含糊地向凤姐儿作揖问好。凤姐儿喜的先推宝玉，笑道：“把咱们宝玉比下去了。”又一把拉过这孩子的手，叫他在身边坐下，慢慢问他年纪、读书等事，知道了他的学名叫秦钟。早有凤姐儿的丫鬟到荣府找平儿，平儿知道凤姐儿同秦氏要好，于是自作主张，拿了一匹尺头，两个“状元及第”的小金锞子，让来人送过去。凤姐儿还说太简薄了。秦氏等谢过后，一时吃过饭，尤氏、凤姐儿、秦氏玩起了骨牌。
宝玉、秦钟随便说着话，一样的胡思乱想。宝玉又问他：“读什么书？”秦钟依实回答。二人你言我语，一会儿工夫越发亲密起来。
一时摆上茶果吃茶，宝玉便说：“我们两个又不喝酒，把果子摆到里屋小炕上，咱们过去，省得闹他们。”于是来到里屋吃茶。
秦氏一面张罗与凤姐儿摆果酒，一面赶忙进来嘱咐宝玉：“宝叔，你侄儿年岁小，倘或言语不对，你千万看我面子，不要理睬他。他虽腼腆，性子却倔强，不大随和。”宝玉笑道：“你去吧，我知道了。”秦氏又嘱咐了秦钟一回，才去陪凤姐儿。
一时凤姐儿、尤氏又打发人来问宝玉：“要吃什么外面有，只管要去。”宝玉只是答应着，心思不在饮食上，只管问秦钟近日家务等事，二人对秦钟上贾家家塾一事一拍既合，宝玉道：“放心,
金霏读书阁，放心！咱们先告诉你姐夫、姐姐和琏二嫂子，今天你回家就禀明令尊，我回去禀明祖母，这事哪有不很快就定下来的道理。”二人计议已定，已到掌灯时分，出来又看她们玩一回牌，算帐时，秦氏、尤氏又输了戏酒的东道，约定后天吃这东道，大家又吃了晚饭。
因为天黑了，尤氏派人去送秦钟，秦钟起身告辞。尤氏问仆人：“派了谁去送呢？&rdquo,
树海读书阁;仆人们说：“刚才派了焦大，谁知他喝醉了，又在骂人呢。”尤氏、秦氏都说：“偏又派他做什么？放着这么多小子，派哪一个不成？”凤姐儿说：“我看你们也太软弱了，把仆人纵成这样还了得！象这样的人，就该远远地打发到农村去，留着他干什么！”
原来，这焦大很有些来历，他从小跟着太爷几次出兵打仗，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回来。自己挨着饿，偷来东西给主子吃；两天没喝着水，得了半碗水都给了主子，自己渴急了，喝马尿。为感激救命之恩，太爷对他总是另眼相待，与别的仆人不同。只是现在老了，一味的好酒,
金霏读书阁，喝醉了，什么人都骂。
凤姐儿说着起身告辞，和宝玉携手同行，走出门外，见焦大乘着酒兴正高声叫骂。先骂大总管赖二，说他办事不公道，欺软怕硬，有了好差使就派别人，象这样深更半夜送人的差使就派他：“没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不想想，焦大太爷跷跷脚，比你的头还高呢！二十年头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别说你们这一群杂种王八羔子们！”
正骂在兴头上，贾蓉送凤姐儿的车出来，忍不住骂了他几句，让人把他捆起来。那焦大哪里把贾蓉放在眼里，反而大叫起来,
精彩读书阁，他追着贾蓉说：“蓉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别说你这样儿的，就是你爹、你爷，也不敢对焦大挺腰子！要不是我焦大，你们就能作官儿享荣华受富贵？可叹。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份家业，如今要败在你们手里了。你不报我的恩，反倒对我充起主子来了。不对我说别的还算罢了，若说别的，咱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凤姐儿在车上对贾蓉说：“赶快打发了这个没王法的东西！留在这里真是祸害，如果亲戚们知道了，岂不要笑话咱们没有王法规矩。”贾蓉答应着。
那焦大越骂越上劲，几个年轻的仆人走上来，把他揪翻捆倒，往马圈里拖。焦大急了，连贾蓉的父亲贾珍的事也抖搂出来，乱嚷乱叫：“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哪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里偷鸡摸狗，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那几个仆人听他说出这样的话，吓得魂飞胆破，也顾不上别的了，把他捆起来，用土和马粪往他嘴里填，填了满满的一嘴，让他说不出话来。
焦大刚才的几句话，凤姐儿和贾蓉都听到了却全装作没听见。宝玉在车上见到这样的醉骂，感到很有趣味，便问凤姐儿道：“姐姐，你听他说‘爬灰的爬灰’，什么是‘爬灰’呀？”凤姐儿连忙喝道：“少胡说！那是醉汉嘴里胡吣。你是什么人，不说没听见，倒还细问！回头我告诉太太，小心捶你！”吓得宝玉连忙央求道：“好姐姐，我再也不敢说了。”凤姐儿哄他道：“好兄弟，这就对了。等回去咱们见了老太太，打发你同秦家侄儿去学堂念书是紧要的事。”说着，回到了荣府。
{点评}在焦大醉骂里争论最大的是,
树海读书阁，“爬灰”和“养小叔子”所指的到底是什么人和什么人。
北方人称“爬灰”是指公公与儿媳妇通奸。仆人焦大开骂前已点出贾珍，那么贾珍与儿
媳妇通奸确定无疑。那么随之而来的问题是：仆人公开叫骂，说明此事已不是什么秘密。贾珍整日斗鸡戏狗，聚赌嫖娼，荒淫无度已成定论，那么秦氏呢？在封建家庭中“乱伦”（甚至有人认为秦氏一身适三人：贾蓉、贾珍和贾蔷）的秦氏怎么会众口交赞，誉满贾府呢？
如果淫丧天香楼的主角就是贾珍和秦氏，那么秦氏“淫丧”缢死，贾珍怎么敢如此理直气壮、光明正大地为秦氏大办丧礼呢？即便是贾珍悲痛至极、一意孤行，以贾政为首的封建卫道士们也会拼命阻拦，至少是严正抗议吧。书中仅是提到贾政对棺木有异议而已。
前文提到“箕裘颓堕皆从敬”，洛地先生考证出“淫丧天香楼&rdquo,
树海读书阁;的主犯是贾敬，其设想为：秦可卿是为了病重了，请了道士在天香楼消灾祁福，因而上天香楼的，后被太公公贾敬凌辱而羞愤自缢。
无论是贾珍或是贾敬，在天香楼与秦氏应该有惊心动魄的故事（原本真有的话）和精彩至极的描写，很可惜，我们在现行文本中看不到。
再来看“养小叔子”。北方人称“养小叔子”是指与丈夫的弟弟通奸。第二十五回“魇魔法叔嫂逢五鬼”，其中的“叔”就是凤姐儿的“小叔子”贾宝玉。这个敏感话题远比“爬灰”要复杂得多。
一说：秦氏与宝玉。著名红学家俞平伯先生有文&ldquo,
孔子读书阁;故护花主人评曰：‘秦氏房中是宝玉初试云雨，与袭人偷试却是重演，读者勿被满过”。秦氏浓艳的卧房与宝玉所做的“春梦”似乎都在暗示二人的暧昧关系。
二说：秦氏与贾蔷。周观武先生提出，秦氏之棺木叫樯木，“樯”与“蔷”，“是不是作者有意让秦可卿这个多情而又可怜的灵魂，乘着爱河中的舟楫，怀着对‘蔷’的兄弟的思念，去渡那永无彼岸的迷津”？
三说：凤姐儿和贾蓉。贾蓉和凤姐儿关系暧昧（仅是暧昧？）已是不争事实，在现行文本中也能觅得蛛丝马迹，特别是那句：“凤姐儿和贾蓉也遥遥听得，却装作不听见。”更让人有所联想。
四说：凤姐儿与贾瑞。胡邦炜先生认为“在未改动的《石头记》原稿中，贾瑞与王熙凤之间的关系可能不像我们现在见到的那样‘干净’，有着某些见不得人的暧昧勾当。这样，焦大骂的‘养小叔子’就没有骂错——指的就是凤姐儿和贾瑞”。
又引用了一条脂批：
将可卿之病将死，作幻情一劫；又将贾瑞之遇唐突，作幻情一变，下回同归
幻境。
四种说法中，秦氏与宝玉是侄儿媳妇与叔叔的关系，凤姐儿和贾蓉是婶子与侄儿的关系。符合“小叔子”特指的只有贾蔷和贾瑞。
贾蔷与秦氏。书中只是有一些逗漏，在“秦钟学堂打架”中所述略多，但很不明确，只见一些贾蔷与贾蓉关系的描写，现行文本中根本找不到贾蔷和秦氏关系的直接描述。
贾瑞与凤姐儿。现行文本用了一大段篇幅（一个章回多）来写&ldquo,
树海读书阁;王熙凤毒设相思局”。细究文本，贾瑞是见凤姐儿起淫心而未遂，凤姐儿“见他去远了，心里暗道：这才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那里有这样禽兽的！他果（重点号是笔者所加）如此，几时叫他死在我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平儿得知贾瑞在宁府花园有意调戏凤姐儿，说：“‘癞虾蟆想吃天鹅肉！’没人伦的混帐东西，起这样念头，叫他不得好死！”都说得很明白，贾瑞只是一相情愿，根本谈不上凤姐儿“养小叔子”。
还有一个疑问，仆人焦大只是有“恩”于宁国府，救过“太爷”贾代化的命，“往祠堂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应系指宁国府的人和事。焦大管到不是宁国府的凤姐儿和贾瑞头上，似乎管得太宽了。凤姐儿的态度也让人思量，起始说：“我成日家说你（尤氏）太软弱了，纵的家里人这样，还了得了！”又说：“我何曾不知这焦大？倒是你们没主意，有这样的，何不打发他远远的庄子上去就完了？”再对贾蓉说：“以后还不早打发了这个没王法的东西！留在这里，岂不是祸害？倘或亲友知道了，岂不笑话咱们，这样的人家连个王法规矩都没有！”但是听到焦大骂出“爬灰”“养小叔子”的话来，却写出：“凤姐儿和贾蓉也遥遥的闻得，便都装作没听见。”这以后关于焦大再无下文。如果焦大真的是在骂凤姐儿，以凤姐儿的好强使性，心毒手辣的性格，她怎么会忍气吞声，善罢甘休呢？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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