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叫卖
【导读】如果不能毫无根据第称他为圣贤,也就不能毫无根据地说他是愚夫。在
历史与
现实的坐标上,
树海读书阁,也许,他是历史的粗大绳索中的一条延长线,他的执着的延伸,终于和现实产生了一个奇异的交汇点.....
他的年纪大概五十多岁,但也可以猜想成七十多岁。五短身材,短小到足可以让人忽略。他常年戴一顶便帽,帽子原来是深蓝色的,这一点许多人都清楚地记得,如今,深蓝色褪去了,已经变成了极不起眼的浅灰或者浅蓝,以至于让人实在不知道该叫做浅灰还是浅蓝,
孔子读书阁。小城里的人,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对那顶帽子情有独钟,为什么要那么执着地戴着,因为他从来都戴着那顶帽子,人们便认为拿顶灰不溜秋的帽子实际上已经成了他的身体的一部分。尽管他常年戴着那顶帽子,却丝毫也不影响人们记住他那张脸,苍白的脸上,满布着深深的皱纹,仿佛铜丝铁线般镶嵌在皮肉里。他的小
眼睛总是执着地盯着前方,嘴角也总在紧紧地抿着,让人以为他是在故意抿着嘴角,
时间长了,大家才看出他抿嘴角并不是有意的,不过,他的执着地盯着前方的眼睛和紧抿的嘴角已经彻底封存了许多的
微笑,或者拒绝了许多的微笑,那张脸是极其刻板的。
他的年龄的模糊而令人难以捉摸是有来由的。在小城人们的
记忆中,二十年前,甚至三十年前,他就在沿街叫卖了,和他同同事沿街叫卖的人
曾经很多,后来别人都改行从事他业,只有他孩子啊叫卖,叫卖声一直那样高亢,嘹亮,底气十足,声音丰满圆润,极具鼓动性和感染力,他的一日不辍的叫卖声恒久不变,说白了,他根本就没有变老,当然也没有变年轻,他一直保持着那种样子,
爱看读书阁,年龄从他的身上、脸上消失了,也便在小城人们的猜想中模糊了,他的身体只是一种
简单的符号,他的叫卖声仿佛一成不变的录音,随着小城的晨兴夕止按时自动播放,并和
城市喧嚣的空气水乳交融。不过,他的叫卖声在小城里还不能算做嘈杂的成分,那是字正腔圆的叫卖,字斟句酌,口齿清楚,强劲的底气自丹田发出,敦厚的喉音经过胸腔和头颅的共鸣,脱口而出,穿越城市浑浊的空气,压制了车流人流的叫嚣,在城市的
天空里奔突、萦绕,这样血气方刚年富力强的叫卖声早已超越了年龄增长所致的种种变故,直至今天依然如此,这是他的年龄之谜的表现之一。表现之二,就是他几十年来不曾改变的面相,他的脸色一直那样苍白或者灰白,事实证明,他用一种办法
成功地抵御了
岁月风霜的雕刻,他脸上的皱纹既没有增多,也没有减少——当然不会减少,
树海读书阁,因为不论怎么说,他绝不属于每
天使用护肤霜的一类—&mdash,
树海读书阁;几十年来皱纹不增多,
树海读书阁,这已经是十分值得庆幸的事了。所以,
金霏读书阁,他的脸相,也许应该有化石的坚硬和古老,但看上去一点也不苍老。之三,是和他寸步不离的或者形影相随的伴当,那是一架修长而陈旧的架子车,别说是在城市里,即便是在当今的乡下,这种两轮的半机械化的架子车,早已拖着灰暗的影子走进历史的陈迹了。他的架子车,在年纪稍大的人的眼里,确乎是一种艰难时世的难以磨灭的记忆,在年轻人特别是在孩子们的眼里,却显得异常古怪和神奇,仿佛桑丘身上的铠甲手中的长矛和胯下的毛驴,
铭华读书阁,有时候,在有些孩子们的眼里,又像桑丘眼中狰狞恐怖的风车,
精彩读书阁,还有一些孩子,更
希望将那辆架子车变成他的玩具。在车来车往的城市里人流如织的城市的街上,多多少少,这辆架子车会给人一种时空错落感。另有一个相当奇怪的细节值得注意,
华闻读书阁,那辆架子车,他有时候是在推着,有时候是在拉着,无论他拉着还是在推着,他都一样的气宇轩昂,自以为是,理直气壮。在他看来,城市的街道就是给架子车走的,
那些叫嚣冒烟的玩意儿统统都是另类。不知怎么的,如人们所猜,如他所想,
金霏读书阁,所有的车辆大老远就给他和他的架子车躲让,仿佛谁都不愿最冒犯这样一个来自另一个
世界的怪物,甚至连城管和交警也对他无可奈何,他在不停的运动过程中,他不属于随地摆摊设点,也不属于乱停乱放,更没有扰乱社会治安秩序,他和他的架子车只是在行走,并在行走中营销,但也不属于完完全全的行商,因为他手中的架子车属于地地道道的农用车。于是,
孔子读书阁,他和他的架子车尽享了城市给他的好奇,理解,接受和
宽容。之四,是他虽然瘦小但很强健的体魄。无论冬春
四季,无论风霜雨雪,他都拖拉着满载蔬菜的架子车踽踽而来。小城的街道坡路较多,他拉车进城的时候就要套上助力的肩带,两手紧握车把,微低着头,弓着身子往前走,灰蓝的或者灰白的帽子下面皱纹遍布的苍白的脸上热汗滂泗,反着天光。
其实,他的身材,他的面相,他的帽子,都渐渐被人们忽略了,他留给人们心中的整体的映像只是他的浓缩了的精华,那就是他的架子车和他的顽强执着的叫卖。
“卖白菜——”
“卖桃儿——”
“卖白葱——”
小城的人们对这样的声音太熟悉不过了,大家每天都能在固定的时段里听到,但是大家也觉得这叫声很陌生,仿佛来自远古,仿佛是一种古意古趣的突然复活,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杂耍,在此之前好像大家谁也没有听过见过它,但它分明是人们熟悉的事物。在农贸市场日益繁荣,超级市场比比皆是的今天的城市里,这样苍凉的叫卖声显得有些凄楚,有些哀怨,有些愤懑,但也让人感到奇幻,似真似假,若有若无。当有一天,自己走在街上,一声悠长,高亢,嘹亮,极富穿透力和震撼力的叫卖声穿过车水马龙人山人海的城市进入耳鼓的时候,一定会不由自主地循声而望,会不由自主地搜索声音的源头或出处,就会发现,在车流和人流中,他要么推着要么拉着他的修长而古旧的那辆架子车缓缓移动着,不时发出振聋发聩的高呼:
“卖莴苣菜——”
“卖水萝卜——”
有人曾经测算过,他大约每六分钟叫卖一次,应该说,这是一个惊人的大发现,
遗憾的是,没有人愿意将这一涉及商业心理学、行为心理学和
人类学的重大发现的研究继续推向深入。另有更加细心的人曾经观察过,如果那一天他的菜销路好,他就把架子车推着,头也会高扬起一些,反之,他就把架子车拉着,头会垂得更低一些,但叫卖声的高亢和嘹亮依然如故,底气依然十足。然而,关于这项发现,似乎也没有人继续关注,也就没有更新的研究成果。大家每天还是有意无意地听他的叫卖,也有意无意地瞥一眼他的短小得足以忽略的身材和他的修长而古旧的架子车。
在人们倾心追逐时尚消费的今天,他的架子车无疑显得笨拙,他的营销方式也不免落后过时,也屡屡勾起人们对他的猜度和同情,没有人关注过他的做法是否有利可图,但人人仿佛接受了一个不容辩驳的事实:连续二三十年来,他都这样叫卖着,那辆修长,古旧而结实的架子车,他有时候推着,有时候拉着。大凡听过他的叫卖的人,后来都为他的一件事而惊叹不已:他的地里好像无所不种,他的地里好像无所不收,他的架子车里好像无所不卖,他的田地,他的架子车,简直就是一个果菜的王国,而他,就是那个国王。
“卖四季豆——”
“卖苹果——”
最让人动心萦怀的,还是他在特定时候的叫卖,比如大年初一的早上,比如三伏天的中午,比如三九天的
黄昏,他的自信而执着的叫卖声远远传来,高亢,嘹亮,底气十足,丰满圆润,极富穿透力和感染力。他总是把尾音拖得很长很长,然后慢慢下落,开始滑翔,像一颗绚烂的流星,发出一道耀眼的白光之后,拖着渐渐淡去的光的尾巴,然后沉寂在宇宙的某一个地方,人们已经听习惯了,所以大家都认定这声音并没有彻底消失,它仅仅只是暂时的沉寂,仿佛流星并没有完全烧毁,而是缓缓溅落在一个水的星球里,最后穿透水的星球,重现于天际,再次发出耀眼的光芒,并发出更加高亢嘹亮的叫卖声:
“卖红皮蒜——”
“卖洋葱——”
叫卖声再次响起,他的宇宙没有崩溃,也不会崩溃,他的星系不会解体,他的能量不会耗尽,他的叫卖声像原野上的枯草一样“
春风吹又生”。在小城里,以古老的形式叫卖营销,只此一人,绝无仅有。叫卖声里,龟甲兽骨一样刻满了
人生的历程,化石一样记录着
生活的历史。没有人探究过他姓甚名谁,仙乡何处,高堂可在,贵庚几何,是否婚配,可有子嗣。无论是谁,听到他的第一声叫卖,便可假定,那是他的来;
夜色降临,叫卖声什么时候没有了,甚至完全忽略
遗忘殆尽而浑然无觉,也可以认定那就是他的去。他不是这个城市的居民,但他一直活在这个小城里,活在小城人们的记忆里,也活在小城人们的生活里。
他拖着或拉着修长而古旧的架子车,所以他走街而不串巷。这个世间,好事的人多,
善良的人多,既好事又善良的人也多,谁也不知道他的营生是赚还是赔,但总是有人光顾他的菜车,久而久之,人们开始流传一种说法:他的菜算不上新鲜,算不上好,算不上数量多,但他的菜车有一个天下无敌的优势,他的菜车里种类繁多,凡是当前
季节里有的,他的菜车里一定有。在骄阳如火的中午,在寒风凛冽的旁晚,他的一声长叫总会召来几个腰系围裙两手油渍的主妇,她们一路小跑来到他的车前,慌乱地选好自己急需的蔬菜果品,扔下钱,抓起菜转身就往回跑,他就高举着手对离去的人喊道:“钱——给你找钱——”
他把“钱”字拖得很长,仿佛古时候的人射鸟的绳矢又像钓鱼的长线非要套住目标不可。据说,每至于此,几乎没有人与他讨价还价,几乎也没有人等着他找钱,他的眼神依然专注,依然执着,他的嘴角,依然自信而执着地抿着。
如果不能毫无根据第称他为圣贤,也就不能毫无根据地说他是愚夫。在历史与现实的坐标上,也许,他是历史的粗大绳索中的一条延长线,他的执着的延伸,终于和现实产生了一个奇异的交汇点,他把自己的人生与
生命系在了这个点上,他的生存之道和他的生财之道——如果有的话——的全部秘密,也都包容在这个点里,那个点是他的世界,是他的宇宙。人生的真谛,生活的意义,世间的人各执一词,在他那里,却只是简单的延续和执着的坚守。因为远接历史,所以,他的行为在现实中就显得有些荒诞;因为立足于现实,所以,他的行为的
价值和意义才非同一般。
又是一个严酷的
夏日的正午,街上翻滚的热浪中,他的高亢,辽远,悠长的叫卖声又响起来了:
“卖新疆西红柿——”
“卖台湾青枣子——”
2011-7-20作于未末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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