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连
【导读】我们几个先下部队待命的新兵带着自己的全部行李蹬上了卡车,坐下来再看车下的战友和新兵连大院,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转而泣不成声。
一
从刚刚经过的小镇来看,眼前的军营位置较偏僻,大门显得很不起眼,锣鼓声打破了早晨的清静,伴随着几声响亮的口号我们大踏步迈进营院大门。金色的晨光暖暖的撒在身上,夹道迎接的人们脸上洋溢着笑,我好奇的把目光再次投向他们,好像有官也有兵,有的也在打量着我们。我报以微笑,继而向前赶步。在营院内拐了两个弯儿,进入一个长方形的大院,暗想这必是我们的目的地了,随径直跟进到一个空旷的屋内。
大家放好行李物品,在屋里休息待命。和两个同乡说了会儿话后,我疲惫地靠到一张床上,很自然地把腿伸到了床头栏上,胸中正放松着一口疲倦的气息。“那个躺床的,没骨头啊,起来!”我心里一惊,扫视了一下三十来米长的若大屋内,其他人没有躺床的,应该是在说自己。我赶快站起身,见远处新兵连队长严厉的看着这边。这突然的状况令我心头一紧,有点不知所措,同时一开始就在众人前挨训觉得有点挂不住。队长很快让大家明白了床只有在熄灯后和午睡时间才能躺,白天不能坐,可以坐小凳子就着床看书什么的。
队长在队列前给我们交待各种事宜,介绍了自己和四名带新兵的班长。接兵的王老兵也在其中,原来他是班长呀,正寻思着,见四位班长目光炯炯打量着我们,他们有的肩上挂着红牌子,我有点好奇,
树海读书阁,不过当时并不懂。几位班长腰杆笔直、举止威严,队长个头挺高、外表非常英俊漂亮,他举止干练、傲慢严厉。我很快发现他有训人的专长,我们这些菜鸟不经意的行为,很可能会招来他声色俱厉的斥责。回想新兵连期间,他瞪大双眼训人的样子印象深刻。这里很严啊!
中午的汤面条是新兵连的第一顿饭,饭堂在另一间同样空旷的屋内,大方桌、长条凳,边上是碗柜,中间一个搁饭锅、饭筐的铁架。饭后队长带大家拔草、搞卫生。原来此院是一个废弃的报社仓库,一头是小小的两层办公小楼,其它三面共五个大库房,新兵们占用办公楼对面一个做宿舍和边上一个做饭堂兼教室,办公楼后面是炊事班,新兵宿舍后面有块菜地,整个院就是训练场,院中间被一条通向院门的甬道一分为二。
之后整理内务、学习叠被子。阿强在归整他的高中课本,一本《拍马屁的学问》赫然滑落在队长脚下,“不错嘛,高中生,准备考军校。妈的,让你来当兵还是让你来学拍马屁&rdquo,
树海读书阁;,阿强脸红低下头。看到班长们的被子叠成的“豆腐块儿”标准,我们都很惊奇,队长讲了要领,大家都在动作僵硬地叠着。隔壁加修连过来串门的一名老兵顺着床铺走过来,几名新兵怯怯地问他自已叠的行否,我看着自己还算满意的作品如法向他询问。“什么玩意儿,包子似的”,老兵头也没抬过去了。我自觉很难堪,好一会儿心里都不是滋味儿。
第二天迎来了一拔山西的新兵,也是二十个,另外还有给外单位代训的十个新兵。
二
除代训的单独编为二班外,其余混编为四个班。阿洪如我们所料被王老兵挑到自己带的五班。阿斌和我编到了一班。五个班的床铺被井然安排在屋内的不同区域,中间留出挺大一个空地儿,在随后常作为全连集合点名的地方,甚至是晚上加练走队列的场所。各班长的床铺都打头,边儿上放一张桌子,队长的铺位单独在一个角上。
我们班长姓王,带着红牌子,是一位士官学校毕业的学员,说话声音不大,严历中带着些许斯文气质。晚上开班会时,我们拿着小凳子围座在桌边,班长教我们如何坐。大家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上身尽量挺直,班长时而小声纠正一下我们的坐姿。屋里很静,偶尔传来五班长训斥他们班新兵的声音。班长交待个人物品的摆放要求:脸盆放在床沿下正中间,盆里放牙缸、香皂盒和毛巾,毛巾要跟叠被子一样叠成方块儿并捏出棱角,军用瓷缸整齐摆到桌子上,把儿冲同一个方向,等等。班长告戒大家没事儿不要到其他班乱串,还强调我们编在的是一班,
华闻读书阁,一班不仅在队列中排在前面,在训练和其他方面也要争第一。
规矩非常多,我们忽然成了一群什么都不会干的孩子,一切从头学起。队长狠狠地跟我们说:新兵死一个也就值五百块钱;又说他只挨过一次处分是因为打人,希望大家不要再给他挨处分的机会。队长是这些规矩中最有力的执法者,每每队长在时,大家噤若寒蝉。
很快又配发了蚊帐、雨衣、鞋袜等一堆个人物品,阿洪也如愿调整到了一双合脚的胶鞋。新兵们都挺兴奋,当兵的吃皇粮,即使是在饥不择食的荒年旧月,部队里还是能保证吃饱饭的,穿着当时最为流行体面的军装,父辈们因此对部队很有好感,这也多多少少影响到我们这些农村孩子。毕竞是一群年轻人,大家在体验饱受约束的同时,也会很快忘掉一些烦恼。
果然大多数新兵的头发被要求重理,理到一半时我也同很多人一样干脆要求理了光头,其实到后来我们都是相互间理,我现在理发技术挺好应该是从那时练起的。理了光头,身上似乎也甩掉了很多东西。
队长组织全连去加修连洗澡,说人家特地为新兵烧了洗澡水,大家好好泡一下。一、三班第一拔儿去,进入到一个两间的平房,里屋是池子和淋浴。队长带头下到水里,我们也试探着迈了进去,水烫的我咬牙哆索了一下,好一会儿才适应了水的温度,当兵前我是没有到过正经的澡堂子,也就偶尔和同学光顾一下村头砖厂的一个小洗澡池,在这里是一种不同的感觉。我也学着队长慢慢让水漫到脖子,热蒸汽让人觉得一开始屋里朦朦胧胧,好一会儿大家的样子才清晰起来。队长没多会儿就和班长都撤了。没了领导在大家很快放松起来,阿利几个人在拿别人的老二开着玩笑,阿利黑而胖,带着黄土高原的气息,他个头不高却大耳垂轮,后来我们笑称他如来。阿峰站在池水中间,怪声怪调地哼着一首流行歌,我发现他脖子上居然还挂着一条项链。大伙也都兴奋地跟着唱了起来,时而声音喊的很响,也象是在喧泄着什么。我闭上眼,享受着池水的舒服和短暂的的松驰……
三
最初,我对新兵训练即渴望、又感到有点神秘,之前只是听说训练会很苦很累。
一开始练的立正稍息、集合解散等队列课目。每次操课开始由值班班长向队长报告后展开,
树海读书阁。队长讲解动作要领,指挥几个班长做示范。班长们的动作帅呆了,队列中有新兵发出低低的赞叹声。带志愿兵牌子的三班长参加过八四年大阅兵,大家心里即敬佩、又跃跃欲试。
之后各班带开训练,一练就是一整天。不久我便体会到这些队列动作并不好掌握,许多平时看似精干的小伙儿,此刻做动作却不能很好领会。一个看似简单的立正姿势,却几乎对全身部位有荷刻的要求,在队列条令本上占好几行。大家往往是收了腹,胸却不够挺、要么下鄂没收、要么两脚间的夹角不对。此时在各班间巡查的队长,很可能就站在身后,
树海读书阁,在纠正动作的同时会用一根细棍抽一下,大家心里惊惧不已。为了练好军姿,各班都采取了头顶石块儿站墙根的办法,我们感到很新鲜,可站时间长了就会挺难受,一不小心石块儿就会掉下来。解散动作要求在队列中听到口令后迅速离开原地,看见大家做动作的样子我总觉得很可乐,但得强忍着不笑。
几天下来,大家体力消耗很大。队长说,&ldquo,
爱看读书阁;年轻人体力是用不完的,再累,晚上睡一觉,第二天一起来啥事儿没有。”
军体是穿插着队列训练进行的,主要练单双杠、跳马等器械和军体拳。课间,我和几个新兵在比双杠。队长走了过来,对几个抽烟的新兵说:“妈的,别光顾着萧洒,烟头不准乱扔。”然后说我双杠做的不错。我当时不知怎么冒出一句:“队长,你能做几个?”队长看看我们,二话不说解下腰带就上杠了。我忽然觉得话不妥,而话已出口也只有看队长展示了。队长第一练习很标准地做了十六个(优秀标准),最后几个我看他好似力量已尽,大家啧啧赞叹。
有时也安排上课,学唱歌、条令什么的。课堂上队长说:“我们呀,有的新兵担心会不会上战场打仗,我跟你们说,到了这儿,你们就等于进了保险箱……”。我诧异队长怎么会了解我的所思,也许大家都如此吧。现在想来,
精彩读书阁,这是一个挺有意思的现象,年轻的我们傻得也可以,不过真得要是上了战场,我相信大家一样会是一名勇敢的战士。那时的我自然想到的是,自己安安稳稳当个兵将来也许会好些,虽然不清楚会怎样,或许也可以象老乡们所期盼的那样转个自愿兵、学个开车什么的。即便什么也没得到,复员回家后也可凭借当兵几年的历练在村里有所作为,然后盖房、结婚,过普通人的幸福生活。接下来我们了解到这个部队属战备保障部队,除了团大队和五连(加修连)及装备库在县城和镇上外,其他五个连队都在深山之中。咳!我们就是看山洞的呗,怪不得军体课练的这么简单,是啊,练的再多也用不上啊。
伙食上果然都是大米白面什么的,每顿四个菜,能见到肉。开训后大家饭量见长,一开始饭菜的量不是很够。同班的阿建私下说:“你第一碗不能盛太多,要不回头筐里就没饭了,第二碗要多盛”。我心领神会,想必已有不少人发现了这个方法。后来阿建又说:“我发现阿冰碗里饭下的咋恁么快”?“为哈”?“这小子吃米饭不怎么嚼”。我不仅乐出了声。经观察,阿冰嘴里嚼米饭也就三两下就咽了。阿斌跟我说,“真他妈的,象花生米这东西哥们儿在老家喝酒时都不去叨的菜,现在他妈的都抢,阿文他妈的一筷子能夹两个,真他妈的!”
四
队列训练一个课目一个课目地往下进行。阿斌跋扈的个性显然目前受制于当新兵的身份,队列中我排在他后面,当背对着队长时,我时常能感到他愤愤的表情,甚至低声嘟囔着骂一句。队长在各班训练区域间来回转悠,他手里的棍子换成了粗一号的。我们看见五班在练单杠引体向上,阿洪站在杠下不用跳手就抓住了杠,五班长拿铁锹在杠下挖出一个坑让他站在坑里做,阿洪居然也做不及格。相比之下,我们班长手里的腰带更象是个道具,我们做错动作时,他就拿腰带在我们身上拍一下,有时也会重一点儿。我们班的队列动作掌握地不错,经常在会操时受到好评。班长在班会上指定了我为副班长,有时一些重复性的训练班长会让我代替他的指挥位置。
训练讲评后队长说,“今天啊,我们吃包子,四班一会儿去帮厨……”,看着甬道边上摊放的菜,肚子已经咕咕直叫。包子吃多了就不可能显的很厮文,炊事班两个上等兵抬过来几屉很快就没了,四班两个新兵脚步飞快地帮着抬笼屉。大家埋头吃着碗里的包子,当我们起身离开时,见有几个班长聚在一起偷着数阿洪是否能吃十个,看见阿洪发觉后都笑了。其实不少人都得吃十多个。
有时晚饭后会组织打篮球,阿洪施展技能,
铭华读书阁,在球场上优势尽显。课余时间倒是没什么可做,新兵们甚至没有看电视的地方,又不能乱串,在自己班狭小的活动范围内感觉很憋屈。在那个时候,写信是我们给外面联系的唯一通道,我们写很多信,同时又盼望着收到信,训练间隙看着文书从院门进来,大家总能从他的手里抢到自己的来信。我偶尔重拾旧好,坐在小凳上就着床在信纸上胡乱地画一些东西。每当看着墙上“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几个大字,感觉时间好漫长,
孔子读书阁,队长则说我们现在是正在经历从一名普通老百姓到一名战士的转变。
晚上点名时,全连站在屋内正对门的位置,门比队列的排面要宽,卷帘门高高卷起着。我们站的纹丝不动,对面小办公楼的窗户透出昏暗的灯光,寂静的空气中隐约传来菜地里各种草虫的鸣叫。队长郑重表扬了老乡阿现帮厨的事儿。我感觉有点突然,这是我想都没想到过的能露脸的好事儿。一时有点羡慕、有点诧异,人家是怎么想到的。后来阿现又多次因帮厨在点名时受到表扬。
阿峰因想家在晚上睡觉时情绪失控哭出了声,他这种在社会上浪迹多年的人还适应不了这里,这令我稍感意外。因为当时决心已定来当兵,到部队后我想家的情绪倒不是很强烈,但我发现晚上睡觉时做的梦都还是在老家时的情景,感觉还是和家人和同学在一起,醒来却发现居然躺在一切都整齐划一的新兵连宿舍内,思想上须马上投入到紧张的状态,这种交替有时让自己有点纠结。
不久,团卫生队组织到新兵连给新兵进行了一次身体复检,那天下午场面有点混乱,全无了平时的秩序。我当时也没想到自己以后会和卫生队结下一段缘份。
五
今天上午不训练,早饭后大家都洗衣服。我没有换穿的衣服,阿建拿出叠的很平整的蓝色工装上衣让我换上,还挺合身。阿建入伍前已在北京上班,象他这样有关系有背景的老乡还真没几个。院门边上有一排水笼头,大家蹲在地上洗着衣服。阿峰惊奇地问我:&ldquo,
金霏读书阁;你还带便装了?”“嗯”。我想阿峰一定非常怀念他在家里穿的那些奇装异服。阿洪在向大家介绍着他的力士牌洗衣粉,“啥?历史?”“力士”,“利丝?”“是力士!”我们家乡话是如何也听不出来“力士&rdquo,
孔子读书阁;两个字的,不过大家还是明白了他用的是高级贷。
大家被允许可以出去一趟买买东西,想想自达一进军营,两周没能出去过,甚至没靠近过院门。大家是自由结伴出去的,阿斌、阿洪、阿杰我们几个老家离的最近的老乡自然凑在了一起。走在一条小路上,看见阿勋背着鼓鼓的军挎包已往回返,手往嘴里送着吃的。阿勋、阿强和我是高中同学,但入伍前和阿勋还真不熟。看来真是憋坏了,吃着东西走路时的样子傻傻的。安静的小镇上一下冒出我们这许多大头兵。阿斌发泄着两周以来所受的压制,
金霏读书阁,他的声音一条街都能听见;阿洪现在很受班长带健,日子过的自然不错;阿杰生性幽默爱搞笑,我这几个老乡凑在一起,总是一唱一和。转了几个空荡荡的百贷店,买了些必要的生活用品。阿斌买一支牙膏也要和售贷员搭半天话,几位老乡很朴实,并不反感我们。
象阿斌、阿峰这种原本在家就没人敢惹的主,对于现在所受的脸色和体罚居然也都隐忍了。非但如此,新兵们也都刻意表现,巴不得多干点活儿被领导看见,以获取印象分。现在吃饭是抢着先吃完,以便能抢到空水壶去打开水、或者拖地。阿冰是我们班的山西兵,看他发育未成的样子并不像他自己说的有十六岁,胖乎乎红朴朴的脸一看就是家里条件不错,没干过什么活儿,经常被队长连训带吓直抹眼泪(我看队长是故意逗他玩儿),后来阿冰学会了每天去给队长叠被子,尽管他自己的被子叠的还跟包子似的。看来前途命运才是每个人心里最重要的,大家要在三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时为自己争取一个理想的分配结果,此时自然也顾不了许多了。
炊事班到县城拉粮,需要几个新兵帮忙,阿斌不知怎么捣股的也去了,回来跟我侃他的所见所闻,显然很开心,还说给班长买了点东西。我自然心里十分羡慕,在这里天天憋着,能出去一趟对每个人都是很大的诱惑,可想想阿斌那如簧之舌,我们恐怕很难和他竞争这个美差。接下来每次拉粮班长竞然都安排了我去,想来是班长象有的班一样也安排副班长去罢了。我清楚地记得是在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吃的方便面,第一次喝的果汁饮料,当时觉得味道好的不得了,到现在都很难忘记当时的感觉。记得面刚吃了两口集合哨就响了,赶紧放好后回来才接着吃完。
有一天队长告诉我们,团大队参谋长来看望大家。全连在训练场严阵以待,一群人下了车往这边走来。四班长说:“他今天怎么穿这衣服?”一位穿蓝色中山装的中年人走在前面,身材挺胖。他回过队长的报告后,走到了队列前,“蛮精神的嘛。”团领导笑容可掬,走到我跟前问伙食都吃的什么,我如实回答。休息时一位团里的干部要走了我的一些工笔画。阿峰说你请客吧,我说不至于吧。我清楚自己不过喜欢临摹一些画罢了,谈不上会画,这也是在学校时养成的打发一些无聊时光时的把戏。再往后的一段军旅中,我倒是利用这些雕虫小技和阿杰(阿杰的字写得还可以)合作办了很多期的黑版报。
六
甬道上,大家各自来回间在体会踢正步的动作要领。库房与院墙之间有一排高大的白杨,树荫遮蔽下的地面有一层薄薄的苔藓,一直延伸到两边的墙上,给人一种清悠的感觉。这里曾是几个老乡晚上偷聚的窝点,被班长发现后便不敢再来。我们也扒着墙往外看过,外面是一片庄稼地,遥远的前方应该是我们的老家吧。正步踢到这头我总是愿意稍停一下,看看这片空地,再想想遥远的中原故土……。
为了防止我们的腿偷懒伸不直,班长让我们把裤管挽的高高的,练正步的分解动作,腿踢起后固定在要求的高度坚持十分钟,队长看到有的腿一落,便好不犹豫地抽上一棍,腿上立刻显现出一道红印。阿建说他算过已挨了队长十六棍。四班有个兵后背挺不直,队长用背包带把铁锹倒着捆绑在他的背上,好几天我们都能看到他在背着铁锹踢正步。
轮到阿斌做个人行进间转法时,他转错了方向,正好走到队长面前。队长显然看的清楚,左右开弓给了阿斌两棍,并下了向后转走的命令。阿斌走回时,眼里几乎溢出了泪光,此景当时让我也挺难受。一次训练中阿建说头晕,很虚弱的样子,班长让我把他扶到宿舍,阿建躺到床上,说可能有点低血糖。队长看见了说:“X建X,妈的给我装!”阿建稍作休息还是坚持去训练了。
很多人的胶鞋已经快磨透了,换洗的作训服在中午的骄阳下一会儿就干了。身体瘦小的阿兵利用我们午休的时间一个人在院里练动作,阿兵不但队列动作学的慢,由于没上过几天学,条令学习时好多字不会写,考试抄答案都写不下来,急得他班长帮他答完了事。
一天,指导员喊了我去打乒乓球。我一下觉得突然,寻思他可能是看了我入伍时填写的有何爱好一栏。跟在后面暗想,指导员把我们接到部队后,就给我们点过一次名,昨就再没露面呢?来到一个库房,有一张球台,拿起拍子,那种熟悉的感觉很快传遍全身。在这里能打上乒乓球是我没想到的,说实在我那时的球技还不咋着,不过看得出指导员平时练的不多。最后指导员说打得挺好,以后有时间再玩。
晚上队长居然组织搞了一次小联欢。班长让我在信纸上画一幅画,让大家依画猜一个成语。轮到我上时队长按着录音机说录猜迷语太浪费磁带,快,唱个歌儿!我慌慌张张地唱了一首歌了事儿。五班长剃着光头,样子虽然凶悍,却有一幅好嗓子,一首《狼》唱得非常不错。队长把大家五花八门的歌声录了下来,在随后的几天里在屋里老放。
七
后来我们了解到,转自愿兵得干满五个年头,跟学开车都是名额很有限,但并没了解到考军校的相关信息,大家普遍认为能分到团机关或加修连都不错,连队普遍又远又艰苦,山里的老百姓一辈子没怎么出去过,最远的四连离团机关三百多里,传说所在地域有野人出没。
近来老乡们凑在一起就爱分析大家的最终命运,我也经常在反复地掂量和权衡:阿建、阿广几个有背景的自不必说,咱比不了;阿洪由其班长罩着肯定没问题;阿红平时会干活、跟领导会来事儿,看他自己挺有把握的样子;自己各方面表现还可以,觉得应该也差不多。内心并不踏实的是关系处理的状况究竟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最后分配结果,有时竞想的满目凄凉,特别是当看到阿斌对着阿峰那饱有深意的轻蔑一笑,看得出阿峰不知其所以然、心里发虚、脸上尴尬地挤出一笑,你会觉得不知道阿斌这种人会在私下里在关系上做了多少功课。好在紧张的生活容不得一个人老沉浸在自己的思想里。
自从学了紧急集合,每个班长值周班时都要拉几次。我想每个当过兵的人都经历过这些场景,那天深夜毫无防备的我们在一阵急促的哨声中,慌乱着抓找自己的物品,灯是不准开的,黑暗中大家在院里跑了十圈,前面阿斌的背包已彻底散开,我用手帮他托着,后面不断传来瓷缸掉在地上的声音。一次晚饭后阿魁正在理光头,一半已经剃光,一半还没动、挺长,紧急集合哨声响了,我看见他犹豫了一下赶紧起身。后来我们学会了一条龙快捷打背包法,晚上物品注意摆放好,思想上再有所准备,就好了很多。其实大家心里对此并不抵触,在这封闭的生活中倒觉得很好玩。
训练场上,队长手里的棍换成了半截铁锹把儿,我们看见后都笑了,有点惊奇、有点好玩儿。晚上队长指挥在宿舍内加练班行进间转法,外面下起了雨。轮到三班操练,队长的口令正好使他们横排向门口走去,门外的雨越下越大,队长还没有变换口令,还有两步就得跨出门口,三班的齐步在犹豫中自行变成了踏步,我们都乐了。“他妈的”,队长又下了齐步走的口令,三班没人敢停,齐齐地走进了雨里,队长接着下口令:“立――定,头抬起,嘴张开”。里边的我们已笑成一团,队长接着操练完了四班,才让三班进屋。
那天下午训练连队列,大家又饿又疲惫,在挣扎着训练。队列中不知谁吐了一口唾沫,队长转过身问是谁,没人吭声,连问几次仍未果。队长从第一名到全连最后一名,在每个人的头上狠狠敲了一棍,然后走到前面说,“在这里,法不择众是行不通的!”第二天训练连队列时,队长忽然点我出列指挥连队列,我想可能是队长看我时有代我们班长指挥训练才如此,结束后队长把我叫到铺前,“一班副,我教你喊口令。”喊了一会儿,我感觉很难喊出他哪种从丹田吐气的发声效果。
二班新来了一名叫阿录的新兵,中途送来的自然是关系兵了。阿录细高的个儿象一棵歪脖树,说话象开机关枪,他极喜欢和老乡们侃,发泄着他满腹的牢骚。终于有一天阿录无法忍受二班长的口舌,从队列中跳了出来,二班长上前制止,他拔腿就跑,几位班长见状跟着去追。我原想他会就此冲出大门,然后直奔火车站,顺便扒上一辆火车跑回老家,不想他还是被追了回来。
我们已逐渐适应这里,个性兵哪里都会有,但这里主流的法则是,领导让你上东,最好你就上东,领导说什么是对的,你就最好认同,我们这些穷乡僻壤的孩子,最擅长的恐怕也就是安份守已了。队长说别看你们表现挺好,都挺听话,但你们没有个性,我并不喜欢你们这批兵。
八
新兵连在镇上的火车站帮助地方卸钢筋,整整两车皮的货干了快两天。对于这次干活任务的性质,作为新兵的我们并没有多想,只是完成任务罢了。有些新兵在家里出过力,很会干这种活儿。阿斌用他自己的话说,初中不上学在家里已顶上一条劳力,出去卖过西瓜卖过馒头、干过建筑打过小工,什么活儿没干过,加上他的性格脾气干起活来对边上的人说话自然很强势。不过有了阿斌的指挥,我们这边活儿干的很顺畅。
干活儿间隙几个老乡站在火车轨道上闲聊,阿洪笃定这条铁路线就是通向老家L市的线路,我不得而知,望着伸向遥远尽头的铁路轨道,我忽然产生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自己偷偷扒上一辆贷车跑回去,从此离开这牢狱般的生活,那结果会是怎样呢?我继尔又暗笑自己,结果当然是明摆着的。回家又能怎样,父母又能给自己一个什么样的生活,从离开家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自己只能义无返顾的往前走……我收回思绪,在暗红色的夕阳下,疲劳的新兵们终于完成任务,列队回营。不久我们又帮装备库卸了一次木材,连卸带抬带码垛放满了一个大库房。
队长喊了我跟他去隔壁装备库办理领枪手续,库主任一见队长便感慨:“(库主任)我操,你们训新兵挺好,一年也就忙乎这几个月”,“(队长)你们仓库才舒服呢,平常没哈事我操”,“(库主任)我操,这不又来任务了”,“(队长)还不是新兵们帮你干我操”。我心里想笑,这些部队流行语最终也会传染给新兵们。教课桌上摆着一只五六式冲锋枪,队长从枪的发明开始给我们上了一堂枪械原理课,大家领了枪后各班在自己的区域内组织擦枪。
我们在野外的田埂上练习瞄靶、操枪和一些简单的单兵战术。田间有人在悠然地放牛,远处的炊烟让我们感到了腹内的饥饿。队长并不放过每一个考验我们的机会,练习低姿匍匐,每个人必须从道中间的泥水洼上爬过去才行。投弹练习中阿广最低也能投出五十多米,阿冰的动作怎么也协调不起来,也就能投十多米。跳马练的很少,第二练习每个人只试着跳了一次,只有我和阿广一次达到优秀标准。
我们配发了常服、大檐帽,新兵连在教室组织了庄严的士兵受衔仪式,新兵们被受予列兵军衔。经过了严格训练的新兵们配上崭新的军服显得精神抖擞,大家整装上车,去参加团大队组织的全团会操。沿途风景崔生出大家久违的好心情,车轮飞驰、各单位正快速地向预定地点集结。
团机关大院门前是一条宽阔的河,河对面是绵延的山。进了大门须穿过一条被葡萄架覆盖的通道。礼堂前小广场列满了官兵,兄弟单位的表现出乎新兵们意料,队列动作很平庸,象卫生队人本来就少,岁数大点的更是心不在焉、显得稀稀拉拉,班长说他们要真做的话也能做好。我们新兵并不敢懈慢,在骄阳下站的稳丝不动,阿冰忽然晕倒,被架到了卫生队。我们上场后有点紧张,基本发挥出平时所练水平,讲评时军务参谋宣布表现最好的单位是新兵连和警通排。没有吃中午饭的我们在返回的路上早已饥饿难忍,天一时又下起了大雨,回去后我们里外都被雨浇透。
新兵连要评选出优秀新兵进行嘉奖,每个班一个名额。新兵们在部队头回经历这个,心里自然看得较重。我们班围坐在一起,班长思量后决定采取无记名投票方式评选。我犹豫再三,在最后时刻匆匆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把票交给班长。班长看了大家的票后乐了:“好哇,基本是一人一票”。我感觉脸上发烫,开始后悔自己写自己。班长宣读了大家所写的选票,我两票、其他的选票名字没有重复的,我因此被选中受到新兵连嘉奖。解散后,有的还在小声议论选票的事,阿建说他反正写的是我。我默不作声,心里思忖着评奖的事、还有阿建……
新兵连的训练按步就班,我们有时感觉像是被囚禁的犯人,班长们有时还能从小办公楼里看看电视。一天训练间隙,班长悄声告诉了我们正在发生的震惊世界的六四事件。
九
一个灰蒙蒙的上午,我们乘车到预定地点进行实弹投掷。在一片空旷的开采区,几名保障的老兵正在试投手榴弹,爆炸声不断响起、几乎没有烟尘、弹片自远处呼啸着从上方飞过。我们一班被带到作业区,其他班在掩体后待命。“一班副,出列”,“是”,我第一个跑到投掷点,队长看上去很坚定,“准备投掷”。我不敢犹豫,怕因此而带来紧张,并有意把注意力集中在动作和程序上,拧开手榴弹底盖,把环套在中指上,奋力投了出去,队长瞬间摁住我两人扑倒在弹坑里,远处一声巨响。投完的人回到掩体处待命,班长正在讲他们曾经用手榴弹在水库炸鱼的经历。队长奖励阿广投了两颗,没有让阿冰投。也有个别新兵因为紧张投得不够远,好在队长组织严密、有惊无险。
很快又组织了实弹射击。我到现在都觉得那个靶场非常奇特,下了车后指导员带我们辗转进到了山里。射击位置前是一个山体围起来的水库,胸环靶在水库对面,阴沉沉的天很快下起了雨,指导员并没有理会越下越大的雨,沉稳地继续指挥着。我依然是第一组,虽然长枪好打,我也只打了个良好的成绩,阿广的成绩接近满分。
大家已能感受到训练到了最后阶段的氛围,新兵们实际上并没有因为分配的事而显的忧心忡忡,大家有时会在院子里照照像。新兵连结束后的日子会是一个什么样子是我当时所想象不到的,当前的生活即是我的全部,我也是把所有的心思放在了这里。
新兵连组织了最后的训练考核。练了这么长时间,又这么辛苦,大家对待考核都很认真,各自的成绩基本反映了平时的训练情况,我的队列和军体全部是优秀。其实最后我们也感觉到考核成绩并不见得影响到分配,在我们这个部队,各单位相比新兵连紧张严格的作风反差还是比较大的,如此严格的训练对今后也没什么用处,或者说没有直接的用处,至少我有很长一段时期这样认为。
班长是提前告诉了我分配的是卫生员。噢,原来是这个,我觉得还可以,但也想不出当卫生员有多好。我们那时只是肤浅的认为山沟里不好、机关里好,或者能学开车什么的好。
队长很快集合大家宣布了新兵们的分配去向。阿杰也是卫生员,因为有基础可直接先到团卫生队干着;阿洪到二连、阿斌六连、阿峰四连、阿强团警通排、阿红团打字员、阿现团炊事班、阿建和阿广加修连……,我、阿斌和两个山西兵到六连先待命、阿洪到二连待命、阿杰在卫生队待命,等候另有安排,其他新兵之后启程到兄弟团大队进行为期一个月的专业培训。
其实我对当时的安排走向也不是弄的很明了,心里知道分的不差,却并没想到去打听一下是怎么个安排法。我收拾着行装,想象着连队、卫生队会是个什么样子。新兵连紧张的生活到此戛然而止,一时让我感到有点茫然。阿峰爬在桌上哭了,他执拗地认为分到四连是最差的,准备动身的我们也无暇更多地安慰他。
我们几个先下部队待命的新兵带着自己的全部行李蹬上了卡车,坐下来再看车下的战友和新兵连大院,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流了下来,转而泣不成声。
卡车开出了大门,新兵连营院在我的眼中渐渐消失。车轮飞快地行驶,载着我们驶向前方茫茫的大山深处。
相关的主题文章:
“路人甲”你还会回头望我一眼吗? 《西南作家文学》杂志征稿 影子之初恋 2011,生活甜似蜜 我的老师_2 雨伞美丽了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