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灵散文集
柯灵(1909.2.15—2000.6.12)原名高季琳,笔名朱梵.、宋约。原籍浙江绍兴,生于广州。
中国电影理论家、剧
作家、评论家。1926年在上海《妇女杂志》发表叙事诗《织布的
女人》而步入文坛。1941年与师陀合作根据高尔基的话剧《底层》改编成话剧剧本《夜店》(后改编成
电影),有广泛影响。1948年到香港《文汇报》工作。1949年回到上海,次年加入
中国共产党。曾任《文汇报》副社长兼副总编、上海
电影剧本
创作所所长、上海
电影艺术研究所所长、《大众
电影》主编、上海作协书记处书记、上海影协常务副主席等职。
柯灵
散文集 1、巷
巷,是
城市建筑
艺术中一篇飘逸恬静的
散文,一幅古雅冲淡的图画。
这种巷,常在
江南的小
城市中,有如古代的
少女,躲在僻静的深闺,轻易不肯抛头露面。你要在这种
城市里住久了,和它真正成了莫逆,你才有机会看见她,接触到她优娴贞静的风度。它不是
乡村的陋巷,湫隘破败,泥泞坎坷,杂草乱生,
树海读书阁,两旁还排列着错落的粪缸。它也不是上海的里弄,鳞次栉比的人家,拥挤得喘不过气;小贩憧憧来往,黝黯的小门边,不时走出一些趿着拖鞋的
女子,头发乱似临风飞舞的秋蓬,
眼睛里网满红丝,脸上残留着不调和的隔夜脂粉,颓然地走到老虎灶上去提水。也不像北地的胡同,满目尘土,风起处刮着弥天的黄沙。
这种小巷,隔绝了市廛的
红尘,却又不是
乡村风味。它又深又长,
一个人耐心静静走去,要老半天才走完。它又这么曲折,你望着前面,好像已经堵塞了,可是走了过去,一转弯,依然是巷陌深深,而且更加幽静。那里常是寂寂的,寂寂的,不论什么时候,你向巷中踅去,都如
宁静的
黄昏,
爱看读书阁,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足音,
铭华读书阁。不高不矮的围墙挡在两边,
树海读书阁,斑斑驳驳的苔痕,墙上挂着一串串苍翠欲滴的藤萝,简直像古朴的屏风。墙里常是人家的竹园,修竹森森,天籁细细;春来时还常有几枝娇艳的
桃花杏花,娉娉婷婷,从墙头殷勤地摇曳红袖,向行人招手。走过几家墙门,都是紧紧地关着,不见
一个人影,因为那都是人家的后门。偶然躺着一只狗,但是决不会对你狺狺地狂吠。
小巷的动人处就是它无比的悠闲。无论谁,只要你到巷里去踯躅一会,你的
心情就会如巷尾不波的古井,那是一种和平的静穆,而不是阴森和肃杀。它闹中取静,别有天地,仍是
人间。它可能是一条现代的乌衣巷,家家有自己的一本哀乐帐,一部兴衰史,可是重门叠户,讳莫如深,
夕阳影里,野草闲花,
燕子低飞,
树海读书阁,寻觅旧家。只是一片澄明如水的气氛,净化一切,笼罩一切,使人忘忧。
你是否觉得劳生草草,身心两乏?我劝你工余之暇,常到小巷里走走,那是最好的将息,会使你消除疲劳,紧张的心弦得到调整。你如果有时情绪烦躁,心境悒郁,我劝你到小巷里负手行吟一阵,你一定会豁然开朗,怡然自得,物我两忘。你有
爱人吗?我建议不要带了她去什么名园胜境,还是利用晨昏时节,到深巷中散散步。在那里,你们俩可以随意谈天,心贴得更近,在街上那种贪婪的睨视,恶意的斜觑,巷里是没有的;偶然呀的一声,墙门口显现出
一个人影,又往往是深居简出的
姑娘,看见你们,会娇羞地返身回避了。
巷,是人海汹汹中的一道避风塘,给人带来安全感;是
城市喧嚣扰攘中的一带洞天幽境,胜似皇家的阁道,便于平常百姓徘徊徜徉。
爱逐臭争利,锱铢必较的,请到长街闹市去;爱轻嘴薄舌,争是论非的,请到茶馆酒楼去;爱锣鼓钲镗,管弦嗷嘈的,
精彩读书阁,请到歌台剧院去;爱
宁静淡泊,沉思默想的,深深的小巷在欢迎你!
一九三零年秋
柯灵
散文集 2、乡土情结
君自
故乡来,应知
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mdash,
金霏读书阁;王维
每个人的心里,
孔子读书阁,都有一方魂牵梦萦的土地。得意时想到它,失意时想到它,
孔子读书阁。逢年逢节,触景生情,随时随地想到它。海天茫茫,风尘碌碌,
树海读书阁,酒阑灯灺人散后,良辰美景奈何天,洛阳
秋风,巴山夜雨,都会情不自禁地惦念它。离得远了久了,使人愁肠百结:“客舍并州数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又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
故乡。”好不容易能
回家了,偏又忐忑不安:“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近
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异乡人这三个字,听起来音色苍凉;“他乡遇故知”,则是
人生一快。一个怯生生的船家女,偶尔在江上听到乡音,就不觉喜上眉梢,顾不得娇羞,和隔船的陌生男子搭讪:“君家居何处?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辽阔的
空间,悠邈的
时间,都不会使这种
感情褪色:这就是乡土情结。
人生旅途崎岖修远,起点站是
童年。人第一眼看见的
世界&mdash,
金霏读书阁;—几乎是
世界的全部,就是生我育我的乡土。他开始感觉饥饱寒暖,发为悲啼笑乐。他从
母亲的怀抱,
父亲的眼神,亲族的逗弄中开始体会爱。但懂得爱的另一面——憎和恨,却须在稍稍接触人事以后。乡土的一山一水,一虫一鸟,一草一木,一星一月,一寒一暑,一时一俗,一丝一缕,一饮一啜,都溶化为
童年生活的血肉,不可分割。而且可能祖祖辈辈都植根在这片土地上,有一部悲欢离合的家史。在听祖母讲
故事的同时,就种在小小的心坎里。邻里乡亲,早晚在街头巷尾、桥上井边、田塍篱角相见,音容笑貌,闭眼塞耳也彼此了然,横竖呼吸着同一的空气,濡染着同一的风习,千丝万缕沾着边。
一个人为自己的
一生定音定调定向定位,要经过千磨百折的摸索,前途充满未知数,但
童年的烙印,却
像春蚕作茧,紧紧地包着自己,又像文身的花纹,一辈子附在身上。
“金窝银窝,不如家里的草窝。”但人是不安分的动物,多少人仗着年少气盛,横一横心,咬一咬牙,扬一扬手,向恋恋不舍的
家乡告别,万里投荒,去寻找
理想,
追求荣誉,开创事业,富有
浪漫气息。有的只是一首朦胧诗,——为了闯
世界。多数却完全是沉重的
现实主义格调:许多稚弱的童男童女,为了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存要求,被
父母含着
眼泪打发出门,去串演各种悲剧。人一
离开乡土,就成了失根的兰花,逐浪的浮萍,飞舞的秋蓬,因风四散的
蒲公英,但乡土的梦,却
永远追随着他们。“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这根线的长度,足够绕地球三匝,随卫星上天。
浪荡乾坤的结果,多数是
少年子弟江湖老,黄金、美人、虚名、实惠,都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有的侘傺无聊,铩羽而归。有的春花秋月,流连光景,“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有的倦于奔竞,
华闻读书阁,跳出名利场,远离是非地,“只应守
寂寞,还掩故园扉。”有的素性恬淡,误触尘网,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归去来兮,种菊东篱,怡然自得。——但要达到这境界,至少得有几亩薄田,三间茅舍作退步,否则就只好寄人篱下,终老他乡。只有少数中的少数、个别中的个别,在亿万分之一的机会里冒险
成功,
春风得意,衣锦还乡,——“富贵不归
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这句名言的创
作者是楚霸王项羽,但他自己功败垂成,并没有做到。他带着江东八千子弟出来造反,结果无
一生还,自觉无颜
再见江东父老,毅然在乌江慷慨自刎。项羽不愧为盖世
英雄,论
力量对比,他比他的对手刘邦强得多,但在政治策略上棋输一着:他自恃无敌,所过大肆杀戮,乘胜火烧咸阳;而刘邦虽然酒色财货无所不好,入关以后,却和百姓约法三章,秋毫无犯,终于天下归心,奠定了汉室江山,当了皇上。回到
家乡,大摆筵席,宴请故人父老兄弟,狂歌酣舞,足足闹了十几天。“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
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这就是刘邦当时的得意之作,载在诗史,流传至今。
灾难使成批的人流离失所,尤其是战争,不但造成田园寥落,骨肉分离,还不免导致道德崩坏,
人性扭曲。刘邦同项羽交战败北,狼狈逃窜,为了顾自己轻车脱险,三次把未成年的亲生子女狠心从车上推下来。项羽抓了刘邦的
父亲当人质,威胁要烹了他,刘邦却说:咱哥儿们,我爹就是你爹,你要是烹了他,别
忘记“分我杯羹”。为了争天下,竟可以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当然,战争有正义与非正义之分,“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四方丈夫事,平心铁石心”;“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都是千古美谈。但正义战争的终极目的,正在于以战止战,缔造和平,而不是以战养战、以暴易暴。比灾难、战争更使人难以为怀的,是放逐:有家难归,有国难奔。屈原、贾谊、张俭、韩愈、柳宗元、苏东坡,直至康有为、梁启超,真可以说无代无之。——也许还该特别提一提林则徐,这位揭开
中国近代史开宗明义第一章的伟大爱国前贤,为了严禁鸦片,结果获罪革职,遣戍伊犁。他在赴戌登程的悲凉时刻,口占一诗,
告别家人:“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谪居正是君恩厚,养拙刚于戌卒宜。”百年后重读此诗,还令人寸心如割,百脉沸涌,两眼发酸,低徊欷歔不已。
安土重迁是中华民族的传统,我们祖先有个根深蒂固的观念,以为一切有生之伦,都有返本归元的倾向:鸟恋旧林,鱼思故渊,胡马依北风,狐死必首丘,树高千丈,
落叶归根。有一种聊以慰情的迷信,还以为人在百年之后,阴间有个望乡台,好让死者的幽灵在月明之夜,登台望一望阳世的
亲人。但这种
缠绵的情致,并不能改变冷酷的
现实,百余年来,许多人依然不得不离乡别井,乃至飘洋过海,谋生异域。有清一代,出国的华工不下一千万,足迹遍于
世界,新兴资本主义国家的金矿、铁路、种植园里,渗透了他们的血汗。美国南北战争以后,黑奴解放了,我们这些黄皮肤的同胞,恰恰以刻苦、耐劳、廉价的特质,成了奴隶劳动的后续
部队,他们当然做梦也没有想到什么叫人权。为了改变
祖国的
命运,孙中山领导的革
命运动发轫于美国檀香山,第一代
中国共产党
人,很多曾在法国勤工俭学。改革开放后掀起的出国潮,汹涌澎湃,方兴未艾。还有一种颇似难料而其实易解的矛盾现象:鸦片战争期间被清王朝割弃的香港,经过一百五十年的
沧桑世变,终于回到了
祖国的怀抱,这是何等的盛事!而不少生于斯、食于斯、惨淡经营于斯的香港人,却看作“头上一片云”,宁愿抛弃家业,纷纷作移民计。这一代又一代炎黄子孙浮海远游的潮流,各有其截然不同的背景、色彩和内涵,不可一概而论,却都是
时代浮沉的倒影,
历史浩荡前进中飞溅的浪花。民族向心力的凝聚,并不取决于地理
距离的远近。我们第一代的华侨,含辛茹苦,寄籍外洋,生儿育女,却世代翘首神州,不忘桑梓之情,当
祖国需要的时候,他们都作了慷慨的奉献。香港蕞尔一岛,从普通居民到各业之王、绅士爵士、翰苑名流,对大陆踊跃输将,表示休戚相关、风雨同舟的情谊,是近在眼前的动人事例。“美不美,
故乡水,亲不亲,
故乡人”,此中情味,离故土越远,就体会越深。
科学进步使
天涯比邻,东西
文化的融会交流使
心灵相通,地球会变得越来越小。但乡土之恋不会因此消失。株守乡井,到老没见过轮船火车,或者魂丧域外,飘泊无归的现象,早该化为陈迹。我们应该有鹏举鸿飞的豪情,鱼游濠水的自在,同时拥有
温暖安稳的
家园,还有足以自豪的
祖国,屹立于现代
世界文明之林。
一九九一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柯灵
散文集 3 夜行
夜静,灯火阑珊,从热闹场中出来,踽踽独行,常感到一种微妙的喜悦。
街上清冷,空远辽廓,仿佛在
寂寞秋江,泛扁舟一叶;偶然有汽车飞驰而过,又使你想到掠过水面的沙鸥。而街角远处,交通灯的一点猩红,恰似一片天际飘坠的
枫叶,孤零零地开在岸畔的雁来红。
上海的白昼汹涌着生存竞争的激流,而罪恶的开花却常在
黑夜。神秘的夜幕笼罩一切,但我们依然可以用想象的
眼睛看到这
人间天堂的诸种色相。跳舞场上这时必是最兴奋的一刻了,爵士乐缭绕在黝黯的灯光里,人影憧憧,假笑佯欢的。靠着舞客款款密语;寻花问柳的,感到了
女性占有的满足。出卖劳力的,横七竖八地倒在草棚里,无稽的梦揶揄似的来安慰他们了;多美,多
幸福,那梦的王国!而有的却在梦里也仍然震慑于狞恶的脸相,流着冷汗从鞭挞中惊醒。做夜工的,正撑着沉沉下垂的眼皮,在嘈杂的机械声中忙碌。亡命与无赖也许正在干盗窃和掠夺的勾当,也许为了主子们的倾轧,正在
黑暗中攫取对手的性命。也许有
生活战场上的败北者,怀着末路的悲戚,委身于黄浦江的浊流,激起一阵小小的波浪以后,一切复归
宁静。我们还可以看到,在灯光如豆的秘密所在,还有人为着崇高的
理想,冒着
生命的危险;他们中间不幸的,便在星月无光的郊外受着惨毒的死刑。……
你可以这样想象,事实也正在这样搬演;但眼前展现的,却是一片平静。——人海滔天,
红尘蔽日的上海,这是仅有的平静的一刻。
烦嚣的空气使
心情浮躁,繁复的人事使
灵魂粗糙,丑恶的
现实磨损了人的本性,只是到了这个时刻,才像暴风雨后经过澄滤的湖水,云影天光,透着
宁静如镜的清澈。虽然路上人迹稀少,可是你绝不会因此感到
寂寞。
坐在清冷的末班电车上,常常只有三三两两晚归的乘客,神态逸豫,悠悠对坐,仿佛彼此莫逆于心,不劳辞费。卖票员闲闲地从车座底下拿出票款,一堆堆闪亮的银角,暗黄的铜板,耐心地点着数,预备进了厂就赶快交帐,
回家休息。偶尔在无聊中闲谈起来,随随便便,仿佛大家本来就是相熟的
朋友:卖票人与乘客在白天那种不必要的隔膜,此刻是烟消云散了。
拖着空车的黄色车夫施施而行,巡捕静悄悄地站在警亭下,也不再对车夫怒目横眉,虎视眈眈。看到这种彼此相安,与世无争的境界,我常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想跑上去跟他们攀谈几句,交换一点无垢的安慰,倾诉一点歆慕的
心情。
要是腹中空虚,可以随意跑进一家小铺子里去当一回座上客。铺子是小的,店堂湫隘腌(ZA),花不了多少钱,却完全可以换得一饱。这里没有什么名贵西餐,满汉酒席,苏扬细点,山珍海馐,精致美味;但你去看看周围的食客,一碗牛肉汤,一碗阳春面,有的外加二两白干,浅斟细酌,
品味着小市民式的餍足。面对那种悠然自得的神情,你会不由得从心里尝味到一种酸辛苦涩而又微甘的世味,同时想起那俗滥的诗句,真的是“万事不如杯在手,
人生几见月当头?”
浏览一下铺面的景色,又会“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古朴的陈设,油腻破旧的桌椅,蓝边大碗,寿字花的小酒盅,壁上威武的关公画像,砧板上雪亮的刀子,红色的牛肉,炉灶上熊熊的火光,在满是油污的伙计脸上闪烁,实大声洪的大声叫唤。……这光景会使你
自然地想到《水浒》里描写的场面,恍惚回到了辽远的古代。
尔虞我诈的机心暂时收敛了,残酷的杀伐挂起了短期的免战牌。
夜深沉,上海这个巨人睡熟了,给了我们片刻的
安静。但我们期待的,不是这种扑朔迷离的幻境,而是那晨曦照耀的黎明。
一九三五年
柯灵
散文集 4 失群的红叶
该有两个多月了,那时霜华初降,梧桐还未落净。一个孩子到我房里,手里握着一束红叶,临走时送了我两片,还告诉我这是从龙山上五中师范的后园里采来的。
我欣然,把红叶托在手心,细细地鉴赏。这是一种枫类植物,
叶子像玲珑的手掌,分成七瓣。纤细的叶茎,匀称的脉络,叶缘有整齐的叶龄,精致得像最细致的工笔画。颜色似殷似赭,红得惹人怜爱。我把玩许久,珍重地放在书桌上的白瓷小盘里,聊当案头清供。
过不了几天,红叶褪了色,不经意地萎谢了。我怅然,这么美的东西,不想
生命这样短促,真的是“世间好物不坚牢,琉璃易破彩云散”?我若有所失,心里虚飘飘地没能着落。于是我爬上龙山,跑到五中师范后园。园在半山,视野宽旷,园里百卉零落,秋意沁人。在山坡高处,找到了那棵红树,只见它独立擎天,满树离离,喷朱喧赤,似要烧起漫山的野火,在满眼萧索中,特别引人注目。但树根四周,也落了不少
叶子。我徘徊树下,流连忘返,最后拾了许多
落叶回来,仔细地夹在书本里。
三天以后,我翻书检点,
叶子还是枯了,失去了光泽,但不曾皱缩,比那白瓷盘里憔悴支离的一双好得多。我忽发遐想,试图以人力挽回
自然,找来水彩颜料,在失色的红叶上涂抹了一层浓浓的胭脂。乍一看去,居然红艳如生,能够以假乱真了。我索性妄想巧夺天工,在玻璃窗上贴上淡青透明的绸纹纸,再把
落叶参差错落地粘在纸上,构成一幅当窗迎风纷披的幻境。我怡然,坐在窗前,不觉一时莞尔自得。
从此窗上的红叶,成了我朝夕相亲的伴侣。每天
清晨,醒来撩开帐子,只见晨光熹微,这些红叶的剪影,就会投入我惺松的双眼,向我道早安。有时深夜凄清,从外面奔波回来,满屋静悄无声,却有那昏黄的灯光,把红叶的素影投射窗外,似对我含笑相迎。我亲切地进了屋,如倦鸟归林,打叠起浮浪的
心情,怡然上床寻梦。
而今风雪连天,早到了凛冽的严冬。有一天
黄昏,我兀坐窗前,面对伴我岑寂的红叶,忽然想起那后园的红树,便信步走去,作即兴的拜访。谁知那如火如荼、盛极一时的树冠,已经凋零殆尽,只剩得空枝濯濯,横斜地对着沉闷的寒空。树根四周,都是萎黄的枯草,
落叶已片影无存。只是近处有一堆雪白的寒灰,其中留着残红点点,是些未烬的碎叶。想是园丁把
落叶扫到一处,点把火烧了,好待来年化作春泥,给那峥嵘的老红树添点肥料。
回到屋里,依然在窗前兀坐,对着窗上的红叶,我怅然,如果红叶有知,听到同伴的消息,想到自己的遭遇,它们对我是抱怨,还是感激?它们既从土里来,自应回到土里去,它们偶然的失群,装饰了我这陋室的小窗,该是它们的不幸,至少是委屈。——我终于感到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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