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日子
亘古以来鄂尔多斯的风似乎就没有停止过,无穷无尽的黄土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吹来,又吹向同样遥远的东方。风来时天昏地暗,将天地间的一切都遮掩得无影无踪,远处的山和近处的人家刹那间化为乌有,土和沙肆无忌惮地横扫万里,将人家的窗户纸撕得七零八落;风过后尘埃落定,高高的天上万里无云,一青如洗,细细的尘土在窑洞里的角角落落——就连炕上、灶台也不能幸免——慢慢地淀下来。这就是鄂尔多斯南缘的陕北,千年的西北风为她积淀了厚厚的土壤,而不息的洪水又将她冲刷得体无完肤、支离破碎,到处是沟沟壑壑,远远望去,层层的山好像海上汹涌的波浪,人家全部住在山腰,吃水要到山下去驮,天旱的时候往往是井干泉枯,即使有雨了,吃水更加艰难,山路陡峭而且泥泞难行,照样是无水可吃。植被好比是沙漠里的绿洲一般稀罕,即使是盛夏的七八月,地里的庄稼依然像是癞子的头发一般稀稀落落,在滚烫的黄土里萎靡不振,不过,只要有人家就有绿树,稀稀落落的梨、杏、枣树下就是陕北人的家。高天厚土却不能滋生万物、不能滋养生灵,多少代人从这里远走他乡,去追求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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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土就在这破碎的高原上。爷爷是一个不能安分守己的人,常常扔下农活,随着戏班子走南闯北,做不挣工资的乐师,他享受到了自由和欢乐,度过了轻松的一生,但作为富农的家族却每下愈况,尤其是在战争和天灾的双重压迫下,经济和家庭生活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我的大伯已经成家,搬到三十里外的一个村庄自己谋生去了,三伯和四伯先后参加了八路军,在枪林弹雨中为劳苦人民的解放而浴血奋战,二十余口人的大家庭就留下木讷的二伯和年幼的父亲支撑。那时的家庭是一个家族,祖孙三代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叫做“同家”,大大小小的三代人同吃同劳动。全家拥有三十晌瘠薄的山地,
树海读书阁,六孔破烂的土窑洞。爷爷和奶奶相继去世后,三伯又牺牲在解放运城的战斗中,大家庭的日子难以维持,正在地方服役的四伯从部队逃回来料理家务,
树海读书阁,并为我的父亲和母亲主持了婚礼,这样,
孔子读书阁,我们的小家诞生了。­
我的父母具有中国普通百姓所具有的全部良好品质,勤劳、诚实、坚强,富有奉献精神,对周围的人和事充满爱心,对幸福的追求非常执著。作为普通人,他们不关心政治,不关心远离实际的空洞的理论和思想,也正因为这样,他们才能够将全部的心思和精力用在谋求具体的目标上,对他们来说,远大的抱负总不如一个具体的目标更有现实意义,正是这种脚踏实地的精神养活了世界四分之一的人口、维系着中国农村的发展。像我的父母这样的普通百姓是中国真正的脊梁,他们对于民族的贡献要远远大于崇尚空谈的政客。我的父母沉默寡言,但在我们兄妹四人中有着极高的震慑力,他们以独特的人格魅力影响着我们,教导着我们。散文
为了让这个家过上好日子,父母操碎了心、出尽了力。老家几十里外的地方盛产煤炭,大山在向川道拱手低头的时候,献出了埋藏浅储量足的煤炭。山脚下便有了许多简陋的炭窑,
华闻读书阁,父亲在那里挖过很长时间的炭。炭窑的生产条件都很差,坑道里到处是积水,阴暗潮湿,工人在井下作业时间长了,衣服上就长满了霉菌,当地人形象地把他们叫做“炭毛”。井下也没有什么安全保障措施,瓦斯、粉尘,甚至冒顶、塌方,随时有可能发生,工人下到井里,就是拿生命去赌生活。有一次,父亲所在的炭窑山体滑坡,井口被死死地埋住。井下的工人瞬间就找不着南北,乱作一团。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推移,巷道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人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为了减少空气的消耗,他们被迫熄灭了煤气灯。巷道里变得漆黑,几个上了年纪的工人昏了过去,死亡的恐惧弥漫在漆黑之中。父亲他们把昏过去的人强行压倒在坑道的积水里,让他们喝污水,从污水里吸氧,以此来延续时间,等待救援。幸好山上锄地的人发现了,
树海读书阁,喊来许多人,大家一起刨开井口,父亲他们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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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近十年的努力,父亲和母亲在村子的阳坡劈出了窑面,
金霏读书阁,又在背坡上挖了烧砖窑,从沟里驮水上山,烧了几窑砖,再运到阳坡,箍起五孔接口砖窑。一家人终于有了自己的住宅,成了当时村里的冒尖户。坡上坡下,到处栽上了梨树、枣树和榆、椿等用材树。春来时,满坡都是绿,绿树掩映着我的家,
精彩读书阁。我的童年就是在夏日挂满毛毛虫的榆树和遮蔽了烈烈炎日的杨树下边度过的。春天我们在阳坡上溜洼洼,夏天我们去树下摘梨吃,秋天我们拣了落枣烧着吃,冬天我们用高粱秆儿做成笛子吹着满村里跑。艰苦的日子里还是有着我们无尽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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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横山大山里的小孩子,从小就知道替父母分担家务,照顾弟弟妹妹、挖羊草,以及其他力所能及的劳动。我的哥哥从小便很懂事,他自己养了一只羊,因为山里光秃秃的,只能漫山遍野地挖草来喂养,用时髦的话说就是&ldquo,
爱看读书阁;舍饲养羊”,故乡叫做“站羊”。一次,几个小伙伴遇到了一小块丰美的草,便挥动镢头抢了起来。忙乱中,也不知道谁的镢头砍到我哥的脚踺上,他抱着脚坐在地上,血从指缝里咕、咕地流下来,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恐惧笼罩了幼小的心灵。受了这次过度的惊吓,哥哥落下了口吃的病,再也不能根治,给他的一生造成极大的伤害。
同样是在挖羊草中,
孔子读书阁,我接受了最早的一次“文化启蒙”。故乡保持着最为质朴的民风,为了省力气,挖下羊草便随意堆在地头,临天黑再顺着原路拾着走回去。因为贪玩耽误了挖草的时间,
金霏读书阁,受了小伙伴的怂恿,几个小孩趁天黑偷了别人堆在地头的草,但被抓住了。那是一个裹着脚的老太太,不认得字,训起人却很有招数,让我们恨不得钻进地洞里。印象最深的,是她说的“四书五经都念到哪里去了&rdquo,
铭华读书阁;,我那时候还没有上学,脑子里一直在琢磨:四书五经是什么东西?长大后我才知道,四书五经是中华文化的根,一个一字不识的老太太也要受着它的影响和制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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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冒着生命威胁,没日没夜地劳作,依然不能维持全家人的温饱,
树海读书阁,日子过得照样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冬天腌几大缸酸白菜,窖里备下大堆的土豆,这两样是陕北人冬春最主要的食物。酸白菜熬土豆的味道是所有家乡人永远的梦想和回忆。我记得到延安后,当地的小朋友们揶揄我们,说的是,上头人,走得慢,穿得烂,肚子里装的酸白菜。这是当时老家人形象的真实写照。照例每年开春后,大多数家庭已进入青黄不接的时候,窖里的土豆和缸里的酸菜都吃完了,而地里的苜蓿正非常的鲜嫩,于是,提了筐子,黑天半夜去偷,时不时有人在黑暗中跌伤了腿脚,受着病痛的折磨;时不时有人被生产队抓住了,受着当众批判的羞辱。牲畜的草料作了人的口粮,生存的冒险遭受着羞辱,这是怎样的一出荒诞剧!光景好点儿的,可以维持半饱,差点儿的,隔三差五就要走南路去讨饭。忍着饥饿眼巴巴地看着弟弟吃下惟一的一碗午饭是我对童年最为深刻的印象。贫瘠的土地加上极左的政策,共同导演了陕北人苦难的生活。那时候走上三十里山路,到川道的外婆家吃一碗熬玉米仁、就着一碟腌西红柿是童年最可称道的佳肴。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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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讨生计,父亲投靠在外工作的四伯,变卖了简单的工具和家私,扔下心血砌就的窑洞,举家迁往延安。我很佩服父母,他们的魄力和决心是我们兄妹们无法企及的。我们还可以想象,没有任何人可以出主意,做出这样的决断,他们熬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我们先是步行,再坐驴车,又乘汽车,一家老小背着铺盖、带着干粮和灶具,三天后到达延安。第一次看到汽车,第一次走在柏油路上,第一次见识外面的世界,给年幼的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最不能忘怀的,是在延安住店的经历。到延安后,天已经擦黑了,因为没有钱,父亲领着我们到了四伯所在单位驻延转运站。客房满了,父亲去央告站长。老实巴脚的父亲既要顾及羞涩的行囊,又要保证全家人不至于在冬日里露宿街头,受了极大的窘迫。他低着头,耷拉着眼皮,嗫嚅地反反复复地强调我们一家和我四伯的关系。也许是麻烦不过,也许是我们可怜的样子感动了他,站长给我们叫开了已住了两位女客的房子。一家人真是喜出望外,在地上铺开铺盖,架起了锅灶,升火做饭。两位女客厌烦的眼神让这一顿饭吃得了无滋味。站长和两位女客让我懂得:贫穷就得仰人鼻息,低三下四;同时也教育我,要善待贫穷的人,你的举手之劳,可以给身处逆境的人莫大的帮助。第二天,在微暗的晨曦中,一家人背着行囊,向着我们新的居住地进发。我感谢我的四伯,感谢黑舍村的父老乡亲,是他们为我们提供了改变命运的舞台!
我的第二故乡生存条件要远远优于横山,这里有着较为完善的自然生态系统,土地平整而肥沃,门前的大山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次生林,春、夏、秋、冬四季耍魔术似的变换着色彩,景象万千,风光秀美,光这景色就让我们激动不已,更何况丰富的动植物资源,为居民的生活提了供充足的柴薪、药材、食物,确实是上天赋予人类的一块风水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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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境改变了,我们一家开始了全新的生活,虽然这个开端依然很艰难,并且注定要经受许多的磨难和挫折。刚到延安的三年里,父母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挣工分,我们兄妹四人读书,寒假里上山拾柴火,拉到临镇去卖,换的钱交学费。我们吃了三年萝卜,炒着、煮着、凉调,切丝、切块、切片,尽管母亲为了调剂家人的生活想尽了办法,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各色的萝卜仍然吃得我们反胃,使得我至今都望萝卜而生畏。­散文
我们的转机出现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农村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勤劳的人有了用武之地;大学取消了推荐制,恢复了高考,勤学的人有了用武之地。优良的自然条件只有和合理的政策结合在一起才能造福于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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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队给每家划一块荒地,用垦荒与植树相结合的办法鼓励农业生产。父亲率领着我和哥哥,每人一把镢头,顶着太阳开进荒地。汗水不停地洒落,皮肤晒得黝黑黝黑,手上的水泡变成血泡,最终结成一层厚厚的老茧。水泡和血泡磨破的时候,汗水渗进去,钻心地疼;木刺扎进皮肤,因为没有时间挑,全都化了脓。年轻的学生,经受着比一般农民更要艰巨的劳动。但土地没有欺骗勤劳,父亲先后开辟了四块荒地,其中三块在小河边,每年每块地都能获得大丰收,为我们提供了较为丰富的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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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养了羊、猪、鸡、牛、驴,还养过马。每天放学后,姐姐、弟弟和我最主要的家庭作业就是为这些牲畜剜草、割草,置身于青纱帐中,我没有一点浪漫或者豪放的感觉,最大的愿望是多弄些草回去,最大的烦恼是草多了提不回去,最大的麻烦是蚊子在身上叮起无数的包。­
我们另一项主要的活计就是“靠山吃山”,挖甘草、五加皮,打山桃、山杏,摘柏籽、连翘,割条子,扳木耳,主要的是打柴。刚到临镇的时候,森林对我们来说是完全陌生的。无尽的灌木和乔木,织就了郁郁葱葱的世界,这世界里既有许许多多不知名的植物,我们不了解它们的性质,不了解它们的作用,不了解它们的一切;更有许许多多不知名的动物,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还有土里钻的。这个新奇的世界给了我们许许多多的奇遇,改变了我们的心理,改变了我们的生活。拉柴的架子车翻了,我曾被压在车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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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在全家起得最早,一天几乎没有时间休息。先是做早饭,一家人吃着饭,母亲趁着吃饭的“空闲”给猪做食,饭后父亲下地劳动,我们兄妹上学,母亲匆匆吃了饭洗碗、喂猪,赶紧去参加地里的劳动,从地里回来,又做午饭,照样是洗碗喂猪。天大热的时候,趁家人午休,到河里洗全家人的脏衣服。晚饭后,全家人辛苦了一天,母亲还要在如豆的油灯下缝缝补补。母亲就像一架不停地旋转的机器,太劳累了,睡眠总是不足,她经常对我们说:“有时间不如多睡会儿觉”,到现在,她还不习惯看电视,嫌看电视耽误时间。母爱无私,母爱无限,母亲把一生献给了我们。­
父亲是全家的顶梁柱,忠厚诚实,沉默寡言,什么事都要他做主,都要他一个人在心里反复斟酌,几乎没有人为他分解生活的重压。他是个本分而地道的农民,庄稼活没有他拿不下来的,耕、种、锄、割,样样都是行家里手,而且他还粗通石活,最主要的,是他善于根据对年成的判断来决定那块地种什么,和他对人的诚实,对做事的执著的勤劳。地里做务的时候,一晌都不歇一歇,质量高而且速度快,年轻的人也比不上他四十岁时能干。农闲的时候,他照常早起,提了筐子和铲子去拾粪,为来年春种准备下充足的农家肥。他种的庄稼比别人的长得又高又壮,从山顶远远望去,谁都能一眼认出哪块是我家的地,同样的地同样的庄稼长势迥然不同,收获自然就有了很大的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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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故乡迁来三年后的冬天,父亲率领我们开始挖山凿石。我们把山体上的土层刨开,在石头上用钻子戳开炮眼,装进自炒的炸药,用雷管和导火索连接后,人躲到远远的石崖后,点燃导火索,“轰”的一声巨响,沙石飞溅,工人们便进场采石。我们兄弟三人的任务是把粗加工后的石头推下采石场,再用架子车拉回去。从采石场到砌窑的地方有三四里路,过一道小河,还有几道上下坡,经常累得我们腰酸腿疼。开春的时候,石料准备就绪了,父亲领着我们在冻土层上挖地基,冻土就像石头一般坚硬,撅头使劲挖下去只能挖下一个白点,反把人的虎口震得非常地痛,甚至震裂了,鲜血滴在脚下的土地上。凭着我们坚强的毅力,在冻土完全消融的时候,地基挖好了,新窑赶在农忙前竣工了。秋天,我们搬进了新居,苹果的清香在院子里荡漾,秋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全家人幸福的脸上。
但是,在这个时候,我以优秀的成绩考取了延安中学,这所学校是延安最好的中学。一个衣衫破旧、面黄肌瘦、个头矮小、腹中空空的年轻人走进城市,开始了他的城市之旅。当时是从家里带粮,交到学校的灶上换饭票,粗细粮各半,为了省钱,农村来的孩子大多将细粮票换成粗粮。一斤细量可以换两斤粗粮!即使是粗粮,也不能尽饱吃,经常是半饱半饥。肚子饿了,紧一紧裤带。正长身体的时候营养不良,饿肚皮的感觉让我在第一年里特别想家,甚至于泫然泪下。这时候我的哥哥正在这里读大学,每到周末,哥哥都会把我叫到他的学校,从灶上买来好吃的,让这个饿人饱餐几顿,过一过饱食终日的生活,而他自己依然是节衣缩食。在生活上给予无微不至的关爱,同时,在学习和成长给我提出了严格的要求:每天早晨练习长跑,白天学习功课,晚上写毛笔字、记日记。三年下来,我的身体素质有了很大的改善,抵抗力得到极大增强,甚至在大学里代表全系参加越野赛;文字书写更趋规范,文学素养日渐深厚——总之,高中阶段正是我世界观、价值观成型的时期,哥哥的帮助让我健康成长。哥哥大学毕业后作了教师,成为全家第一个吃国家饭的人。我原以为口吃的哥哥最不适合的就是作教师,但经过他的努力,克服了心理障碍,偏偏在三尺讲台上有着上佳的表现。正是凭着这一点,他从吴旗走到了银川,走进了大城市。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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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母亲在家中加紧农业生产,目的只是为了供养我们上学。对于供子女读书,我的父母的决心可以说是最大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思想在我父母的头脑中是深深地扎下了根,正是他们坚定的信念和卓绝的劳动,才使我们的努力结出了丰硕的成果!父母只是两个人,除了责任田,还承包土地、开垦荒地,他们付出的劳动是年轻人的两到三倍,每一块地、每一年的收成在村里都是最好的。我们兄妹在课余放下书包,拿起麻包作父母的助手,寒假里,我们兄妹帮父母打柴送肥;暑假里,上山打杏、山桃,搓掉皮儿,用绳圈儿套住,捣出杏仁桃仁,拿到镇上换取学费。我们还掰过木耳、割过桃条、挖过药材。山里到处是荆棘,挂破了衣服、划破了手指、冬天冻裂手脚、夏天渴裂嘴唇是家常便饭。拾柴的时候,拉着一架子车颠簸在崎岖的沟滩里,时不时就会人仰车翻;打桃杏的时候,在密林中经常与山蜂毒蛇遭遇,时不时就会蜂叮蛇咬。每一份收获都付出了汗水,承担着风险。这样的劳动习惯一直维持到我们兄妹四人各自参加工作。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是我们的精神,吃苦勤劳、聪明好学让我们得到了孝顺的好名声。在村人的眼里,我的父母是有福气的人,虽然他们的劳动更艰辛,但他们有四个争气的好儿女。
当我经过千里旅途踏进大学校园的时候,自以为已经脱胎换骨,高人一头,但生活并没有像我所想象的那样多姿多彩,日子一如从前,很快便有了失落感,无聊的感觉弥漫了我的全身心。在校园里,像高中生那样学习,那样生活,总是打不起精神,显得漫不经心,只有坐在图书馆,由着性情读书,才觉得有意义。愤世嫉俗的鲁迅、不甘沉沦的郁达夫、为情呕血的石评梅、天然清新的徐志摩等等一大批文学家和哲学家开阔了我的视野、提升了我对人生和社会的理解和把握。千年古都深厚的文化底蕴和灿若星辰的文物古迹让我流连忘返,故宫、颐和园、圆明园、大钟寺,到处留下我痴迷沉思的足迹。我在大学并没有获得了许许多多的知识,最重要的,是潜在的思维方式和思想的升华,这些感悟不是死记硬背可以得到的。动乱的那一年,通讯业已中断,当我展转从宁夏回到故乡,闻着路边浓浓的枣花香,才切实感觉自己回到了人间。乡人告诉我:当北京的流言传来时,父亲甚至软倒了,几天里不思茶饭,中断了几十年的勤劳不辍,整日里忧心忡忡,在村子里失魂落魄地游荡。这时候,我的眼泪落下来了,父亲!您对儿子的爱,真正是比山高比海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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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供我们上学,父母可以说是想尽了办法受尽了磨难。父母在山上的野生杜梨树嫁接了近二百棵梨树,栽上苹果、桃、杏、李子,开辟出一个当时全村最大的果园,春天剪枝夏天锄草秋天摘果,汗水四季洒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买回了粉碎机,在农闲的冬季做了豆腐冒着严寒每天走遍周围十数里的村镇叫卖;在村子对面的沟里和两个村民合伙砌了三座拦水坝,办起了养鱼场,偏偏那年暴雨很多,一场又一场山洪从我们的拦水坝上漫过,使得父母的心血和汗水付诸东流。还有就是父亲乘农闲时间出去打短工,打石头砌窑……那时候的打工还可以说是一个新生事物,用父亲自己的话说来,他总是走在时代的前列。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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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读大学的时候,我的姐姐和弟弟先后寄居到哥哥那里去上学。哥哥既要操心工作,又要分心去照顾他们的生活和学习,真正是费尽了心机,对于这样的情景,我很快就有了体验。我参加工作后,弟弟跟着我,在城里中学复读。拮据的经济使得连上灶都成为一种奢望,做饭又没有学会,于是买了许多挂面,每天煮着吃,缺油少盐、寡然无味,这样的日子让我们至今望挂面而生畏。还记得我第一次和面的情形:两只手附带半条胳膊都糊满了粘稠的面浆,剥也剥不下,擞也擞不利,气得我火冒三丈,差点儿把面盆摔到地上。困窘的生活磨练了我的意志、锻炼了我生活的能力。­
姐姐高考落榜了,父母让她念了大学的成人班。在经济极端困难的情况下,花了很大的代价供姐姐上学,是我的父母做出的无数英明决策中的一个,对知识和人才的重视让他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这个选择可以说是挽救了姐姐的命运,她具有了参加政府工作人员录用的资格。她也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在录用考试中脱颖而出,在兄妹四人中赶上了端公家铁饭碗的末班车。弟弟也经过不懈的努力考上了大学。一家之中兄妹四人全部考上大学在小南川传为佳话,让我的父母在人前直起了累弯了的腰,他们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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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兄妹四人先后读了大学,参加了工作,建立了家庭,住进了楼房,对我们这个大家庭来说,好比是芝麻开花,过上了几代人梦想的幸福的日子。而我最难以忘怀的,却是一个冬天,我和哥哥拾柴回到家,父亲喝醉了酒,躺在炕上信口唱着给我的爷爷和奶奶“汇报”:儿生在世受惜惶,打小没了爹和娘;从横山搬家到延安,丢了土窑箍石窑;四个儿女长成人,争气争光上了大学;面对祖宗没愧疚,历尽磨难家兴旺!父亲的歌深深地印在我们的脑海,时刻激励着我们发奋努力,去追求和建设幸福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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