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散文(续16)
第二节 欧阳修散 文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字号醉翁,晚号六一居士,庐陵(今属江西)人。幼年丧父,24岁中进士。宋仁宗时做谏官(右正言)主管给皇帝起草诏令。
政治上他支持范仲淹的“庆历新政”,力主改革弊端,富国强兵。后因杜衍、范仲淹、韩琦、富弼等名臣相继被排挤出朝,欧阳修上疏为他们分辨,被贬为滁州太守。晚年官至枢密副使、参知政事。后辞官退隐,死后,谥号“文忠”。
“北宋文坛领袖者,唯欧阳修而已”(刘小川语)。
欧阳修幼年苦读韩愈文集,喜爱韩文的深厚雄博。做官后,推行韩愈首倡的古文运动,并亲自校订韩文,刊行天下。尹洙、梅尧臣、苏舜钦等为得力干将;他又利用知贡举(主考官)之便,提拔写古文的人。宋初浮靡文风得到扭转,语言从佶屈聱牙中解放出来,出现了三苏、曾、王为代表的古文鼎盛的局面。
《朋党论》:
传说,唐玄宗曾经问“神童”刘晏:“正字(即校对),你能够正出几个字啊?”刘晏回答:“天下的字都是正的,只有朋字不正。”朋字,都是往左,有点歪。唐玄宗听后惊讶不已!刘晏一语双关,兼指朋党。可见,唐时,便已是朋党之风盛行了。
朋党,是一个大题目。在欧阳修看来:“臣闻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欧阳修提出:“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就此驳斥朝廷,也即是驳斥天子。他认为君子之朋,无可指责;可指责者,乃小人之朋;而“小人所好者,利禄也,所贪者货财也,当其利同之时,
树海读书阁,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他引证大量的历史事实,说明国家的兴亡治乱和朋党的真实关系:
后汉献帝时,尽取天下名士而囚禁之,目为党人。及黄巾贼起,汉室大乱。后
方悔悟,尽解党人而释之,然已无救矣。唐之晚年,渐起朋党之论,及昭宗时,尽
杀朝之名士,或投之黄河,曰:“此辈清流,可投浊流。”而唐遂亡矣。
夫前世之主,能使人人异心不为朋,莫如纣。能禁绝善人为朋,
孔子读书阁,莫如汉献帝。能
诛戮清流之朋,莫如唐昭宗之世。然皆乱亡其国。
自古禁绝朋党的帝王,皆是亡国之君。“兴亡治乱之迹,为人君者可以鉴矣,
金霏读书阁!”当然在语意当今天子。
以古鉴今,针砭时弊,痛快淋漓。
《纵囚论》:
据史载,唐贞观六年,太宗亲自审讯了390名死囚犯,并放他们回家,约定翌年秋天再回来就死;翌年秋天,死囚犯如数归来。太宗感其信义,遂全部予以赦免。
欧阳修针对此事,作了《纵囚论》。
文章评说,“是君子之所难,而小人之所易也。此岂近于人情哉&rdquo,
金霏读书阁;,这件事不可作为“常法&rdquo,
树海读书阁;,另外,批评“太宗之为此,所以求此(仁德)名也”。
“然则何为而可”?这件事怎样做才好呢?
曰:纵而来归,杀之无赦;而又纵之,而又来,则可知为恩德之致尔。然此必
无之事也。若夫纵而来归而赦之,可偶一为之尔。若屡为之,则杀人者皆不死,是
可为天下之常法乎?不可为常者,其圣人之法乎?是以尧、舜、三王之治,必本于
情,不立异以为高,不逆情以干(干求,求取)誉。
道理讲得可谓深刻,而文章却写得明快。
《释秘演诗集序》:
秘演,
精彩读书阁,一个和尚,欧阳修的友人,生平不详。欧阳修为其诗集作序。
序文记秘演其人,以石曼卿作陪衬,突出其“奇”:
浮屠秘演者,与曼卿交最久,亦能遗外世俗,以气节自高。二人欢然无所间。
曼卿隐于酒,秘演隐于浮屠,皆男子也。然喜为歌诗以自娱。当其极饮大醉,歌吟
笑呼,以适天下之乐,何其壮也!一时贤士皆愿从其游,予亦时至其室。十年之间,
秘演北渡河,东之济、郓,无所合,困而归。曼卿已死,秘演亦老病。嗟夫,
华闻读书阁!二人
者,予乃见其盛衰,则予亦将老矣。夫曼卿诗辞清绝,尤称秘演之作,以为雅健有
诗人之意。秘演状貌雄杰,其胸中浩然。既习于佛,无所用,独其诗可行于世,而
懒不自惜。已老,肤其槖,,尚得三、四百篇,皆可喜者。
曼卿死,秘演漠然无所向。闻东南多山水。其巅崖崛嶂,江涛汹涌,甚可壮也,
遂欲往游焉。足以知其老而志在也,
树海读书阁。于其将行,为叙其诗,因道其盛时以悲其哀。
发盛衰生死之慨,对秘演一往情深。笔法超凡。
清人刘大櫆称此序文为欧阳修所有序文之冠。
《梅圣愈诗集序》:
梅圣愈,即北宋著名诗人梅尧臣。梅死后,欧阳修将他诗编为《梅圣愈诗集》,并写了此序。
序文高度赞赏梅尧臣的诗歌才能,对其贫困处境给予了深切的同情,
树海读书阁。
序文说“诗人少达而多穷”,“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并提出了“诗穷而后工”的理论,成为一句深有影响的文学评论的警句。
《送杨真序》:
这是一篇送别友人的赠序。其中对琴声的着力描写,为世传诵:
夫琴之为技小也,及其至也,大者为宫,细者为羽。操弦骤作,忽然变之,急
者凄然以促,缓者舒然以和。如崩崖裂石,高山出泉,而风雨夜至也;如怨夫寡妇
之叹息,雌雄雍雍之相鸣也。其忧深思远,则舜与文王、孔子之遗音也;悲愁感愤,
则伯奇孤子、屈原忠臣之所叹也,
铭华读书阁。喜怒哀乐,动人必深;而纯古淡泊,与夫尧舜三
代之言语,孔子之文章,《易》之忧患、《诗》之怨刺无以异。其能听之以耳,
孔子读书阁,应之
以手。取其和者,道其湮郁,写其幽思,则感人之际,亦有至焉。
悠悠的琴声中,见出欧阳修对友人的情谊,对友人的关心。
《相州昼锦堂记》:
相州,今河南安阳。昼锦堂,韩琦所建。欧阳修为之作记。
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此人情之所荣,而今昔之所同也。盖士方穷时,
困厄闾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苏秦)不礼于其嫂,买臣见弃于其妻。
一旦高车驷马,旗旄导前,而骑卒拥后,夹道之人,相与骈肩累迹,瞻望咨嗟;而
所谓庸夫愚妇者,奔走骇汗,羞愧俯伏,
爱看读书阁,以自悔罪于车尘马足之间。此一介之士,
得志于当时,而意气之盛,昔人比之衣锦之荣者也。
前倨后恭,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欧阳修看得很透。
惟大丞相魏国公则不然。公,相也,世有令德,为时名卿。
大丞相,即宰相。魏国公,即韩琦,字稚圭,相州人,执政十年,封魏国公。
廉己奉公,政绩卓然。
其言以快恩仇,矜名誉为可薄。盖不以昔人所夸者为荣,而以为戒。于此见公
之视富贵为如何,而其志岂易两哉!故能出入将相,勤劳王家,而夷险一节。至于
临大事,决大议,垂绅正笏,不动声色,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可谓社稷之臣矣。其
丰功盛烈,所以铭彝鼎而被弦歌者,乃邦家之光,非闾里之荣也。余虽不获登公之
堂,幸尝窃诵公之诗,乐公之志有成,而喜为天下道也,于是乎书。
言之有物,非廉价吹捧。
今人有评语:
“以欧阳修的文笔词采,写韩琦的道德节操,真可称作是两相颉颃,为天下莫大之文章。”
《丰乐亭记》:
作于宋仁宗庆历六年,即公元1046年,欧阳修被贬为滁州知州。
这是一篇歌颂太平的“欢愉之辞”。
作者纵笔描绘秀美的滁州山水,回顾百年来这里遭受战乱的往事,俯仰今昔变化,歌颂战乱结束,人民休养生息安居乐业的太平景象。
修之来此,乐其地僻而事简,又爱其俗之安闲。既得斯泉于山谷之间,乃日与
滁人仰而望山,俯而听泉。掇幽芳而荫乔木,风霜冰雪,刻露清秀,四时之景,无
不可爱。又幸其民乐其岁物之丰成,而喜与予游也。因为本其山川,道其风俗之美,
使民知所以安此丰年之乐者,幸生无事之时也。
如此适意,如此释怀,正是作者融于山水间,融于百姓间的最佳状态。
《丰乐亭记》与《醉翁亭记》为姊妹篇;与民同乐的情感贯穿于两篇记文中。
《醉翁亭记》:
欧阳修贬滁州,时年49岁。
今安徽滁县,当年叫滁州,青山绿水,是一座富庶的山城。
“环滁皆山也”。
——据说,这是欧阳修字斟句酌提炼而成的,初稿,有“滁州四面有山”凡数十字,后改定五字而已。
作家刘小川说:古文描绘风景,看来比白话文强。全篇二十一个“也”,十三个“者”,犹如反复回旋的复调。文字如泉水之溢,一派天然。人,亭,山,泉,鸟,皆含醉态:酒醉、色醉、情醉、意醉。真是好极了,画图难足。景色的层次分明流畅,四季循环尽收眼底。。。。。。几百个常用汉字,醉倒多少后来人。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欧阳修所追求的醉态,是一种境界。当然有别于“众人皆醉”,更不是醉生梦死,“但愿长醉不愿醒”,而是与王维的“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异曲同工。
醉之外更有乐。短文有10个“乐”,山水之乐,禽鸟之乐,宴饮之乐,醉归之乐。。。。
欧阳修追求的是“与民同乐”。
清朝过珙读了出来,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及‘太守之乐其乐’两段,有无限乐民之乐意,隐见言外。若止认作风月文章,便失千里。”
《秋声赋》:
这是一篇集散文的笔调,赋的铺陈手法和诗的形象、意境和韵律为一体的优秀散文赋。
《秋声赋》多层次多角度地描写了秋声、秋色、秋气、秋意,抒发了作者浓厚的悲秋之慨和对政治、人生的深沉喟叹。
特别是以生动的笔墨,对无形的秋声做了非常形象的描绘。他愈是把声音写得仿佛倾耳可闻,则愈是显出秋夜的肃穆萧森:
欧阳子方夜读书,闻有声自西南来者,悚然而听之,曰:“异哉!”初淅沥以潇
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触于物也,鏦鏦铮铮,金铁皆鸣;又
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余谓童子:“此何声也?汝出
视之。”童子曰:“星月皎洁,明河在天。四无人声,声在树间。”
借秋声发端,摹声状物,惟妙惟肖。
以草木之零落,而有慨于人事之推移,年华之易逝,转入悲秋本意。
后面所抒发的人生感慨取得和谐的统一。
童子莫对,垂头而睡。但闻四壁虫声唧唧,如助余之叹息。
文止而意犹未尽,余音袅袅。
自宋玉《九辩》以来,“悲秋”之慨在《秋声赋》中达到极致,构成了中国古代文学题材上的“悲秋”传统,影响颇为深远。
《祭石曼卿文》:
石曼卿,名延年,北宋著名诗人,有“天下奇才”之誉。但有才不得施展,年仅48岁就溘逝了。16年后,欧阳修作了这篇祭文。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
与万物共进而卓然其不朽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
如日星。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嵘,而埋
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于松之干尺,产灵芝而九
茎。奈何荒烟野曼,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燐飞萤,但见牧童樵叟歌吟而上下,
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躅而咿嘤。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狐貉
与鼯鼪?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昔,悲凉凄怆,不觉临风而陨
涕者,有愧夫太上之忘情。尚飨!
三呼曼卿,其痛切切;音节悲哀,倍增凄怆。
《泷冈阡表》:
泷冈,在今江西永丰沙溪南凤凰山上。阡,墓道。欧阳修的父亲欧阳观死后葬于泷冈;60年后,欧阳修写了这篇墓志(即阡表,立在墓道上的碑文)。
朴素语言,平凡琐事,娓娓道来,真实情感自然流泻,见出作者拳拳情意。
是谓“言简而意深”。
《苏氏文集序》:
苏氏,苏舜钦,字子美,宋朝名古文家。与梅尧臣等人,力矫当时卑弱文风,诗文体格一变。著有《苏学士集》,共16卷。
在这篇序文中,欧阳修极力推崇苏舜钦的文章,并慨叹他因遭摈斥抑郁而死,对他表示很大的同情。
序文先说苏氏的文章光芒不可掩,即使在他遭摈斥之时,对他的文章也没有人能够“少毁而掩蔽之”。又用“忽近而贵远”引出断语“子美屈于今世犹若此,其伸于后世宜如何”。
说苏氏生于治世,又长于文章,却以才废,为他遭摈斥而深致惋惜。表扬苏氏提倡古文的功绩,能于举世不为古文之时而为之。为苏氏的无疾而终而慨叹:“而子美不幸死矣,岂非其命也?悲夫!”,言简情深意切。
《五代史伶官传序》:
在二十四史中,五代史有两部,其中之一的是欧阳修自撰的《新五代史》(另为薛居正之《五代史》)。记载或删削一件事,往往含有深意,并于纪传前后多有叙论,抒发感慨。
《伶官传序》是仿照《史记》之例而特创,以唐庄宗的事例来评论盛衰之理。
传序叙述了唐庄宗接受并执行晋王的遗命,连续取得胜利,用“意气之盛”来评论“盛”,又遭遇了失败,用“何其衰也”来评论“衰”。以古语“满招损,谦受益”阐明盛衰由于人事;提出“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
最后,指出“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所溺”固不限于伶人。
文章愈收敛愈锐厉;通篇辞气极盛,读来有音节之美。
明朝茅坤评说:“此等文章,千年绝调。”
清朝沈德潜评说:“抑扬顿挫,得《史记》神髓,《五代史》中第一篇文字。”
《五代史宦者传论》:
在中国历史上,宦官作为一个特殊的群体,一直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宦官专权,祸国殃民,又是历代封建王朝没落时期的普遍现象,由来已久,为害惨烈;到汉唐两代,宦官之祸已至极点。
中国历史上出现宦官现象,不是偶然的。君主拥有政权之后,往往会防备别人觊觎其位。君主的需求,使宦官应运而生。宦官成为他们信赖的对象;集君主之权势及宠爱于一身的宦官,参与政务,左右局势,危害朝政,在所难免。
而“红颜祸水”,“女色误国”,自古而来,早已有鸿论,似乎深入人心:实例也多多,如夏时的妹喜,商时的妲己,唐时的杨玉环,等等。
欧阳修在《五代史。宦者传》的序论中,总结了历史经验,将女色与宦官相提并论,通过对比,论证了宦官之祸的严重性及其产生的根源,告诫当代及后世统治者引以为鉴。
自古宦者乱人之国,其源深于女祸。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
起句直奔主题,简洁文字,提纲挈领。
故曰:“深于女祸者”,谓此也,可不戒哉!
对比手法,层层深入,结论自然而出。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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